“總司令,你看那個穿紅衣的,像是昨早我們在萬壽宮旁遇上的女子。”李宗仁自顧又呷了口茶,沒有起身。他似乎不感興趣,竟不知副官為什麼要關心起一個普通的女子來。
“總司令,我敢講就是她,就是她。”“是她又怎樣?還想聽她彈琴、唱歌?”“不,不!我聽說她是桂平街上最漂亮的女子。”副官的話說得那麼激動,那麼懇切,李宗仁這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想一睹那位被副官說成“最漂亮”女子的芳容。不料,那兩人已下了碼頭,俯身在江邊的石級上,用拍衣棒在拍打從水裏撈上的濕漉漉的衣物,拍得水花四濺。
女人自是要站著才顯身材的。李宗仁隨手在牆上取下那副銅製的軍用望遠鏡,看了一會兒,卻又平淡地放下。三十出頭的男人,自然是芳心未已的。然而,就算那穿紅衣的女子確屬桂平之花,又怎奈何?自己的妻子不是在上海陪伴著兒子讀幼稚園嗎?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又將望遠鏡掛在壁上。一轉念,他心中不免自嘲地暗笑,興許是副官對那女子有幾分垂青,自己何必自作多情?於是他便對副官說:“你去打聽一下吧。不可欺負人,禮貌些呀!”副官求之不得,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
李宗仁斜靠在椅子上,從衣兜裏掏出一支巴絲煙來。他不常吸煙,思事或煩惱時,抽一支解解悶。戎機的複雜艱險,軍旅生活的單調孤獨,他雖然已經習慣了,但人總還是人啊!
男女事是頗容易觸景生情,類比聯想的。李宗仁不由憶起了13年前在家鄉臨桂兩江與鄰村的李秀文結婚的情景。那時,他還在桂林陸軍小學堂讀書。軍校學生,訓練嚴格,加上社會動亂,隨時準備上戰場,何能有談情說愛的機緣?隻好由家人撮合,在家鄉臨桂兩江擇偶成親了。那時擇偶,先要“押八字”。媒人說過之後,女方若願一試,便將生辰八字用大紅紙帖抄上,送到男家。男家將女方八字壓在香火台的香爐缽下,一連七天,家裏平安無事,人畜無恙,則是女能合男家,然後才正式說親。
當時,李宗仁在家裏排行老二,年已19,母親急於要覓個媳婦,不料一連押了五六個女子的八字均不合轍,不是押上八字後瘟雞死鴨,便是家裏有人傷寒瀉吐。八卦先生說是李宗仁命大,必找個命大的相配,日後才可飛黃騰達。押到村頭的李秀文,一家子才安然無恙。後打開八字一看,秀文居然比李宗仁大半歲。當時鄉間有“女大三,抱金磚”之說,於是母親一口承諾,去了聘禮下定,又著人上桂林告訴李宗仁假期回鄉完婚。李宗仁自幼孝敬母親,父母之命不可違,於是在1910年假期返鄉與李秀文拜堂成親。蜜月一過,他便匆匆離去。而後,陸軍小學改成陸軍速成學堂,他讀至畢業,以優秀學生身份被選留為準尉見習官,旋即到南寧將校講習所當助教。討袁護國戰爭中,他在桂軍林虎部下任連長職。在彈雨槍林中輾轉廣東,參與討伐龍濟光之役。那時,秀文在廣東番禺隨軍一時期,長子未滿周歲夭折,後生下次子幼鄰。光陰似箭,如今幼鄰已五六歲了……
李宗仁隻顧緩緩地吸煙,像很疲乏困頓似的,半眯著眼睛斜靠著。
三十多歲人,那麼壯實的身體,戰事緊急時,自是把其外的一切都忘掉了,一旦屯營紮寨或是駐防練兵,思妻念子之心緒,像泉水般怎麼也壓不住要往上冒。司令部移駐桂平之後,他本也可以將妻兒接來,居住是不成問題,但隨軍家屬的生活,無論如何也難得安寧。再說桂平這地方,對孩子的教育,怎及得繁華都市上海?
李宗仁不願多想這些,兵士們還在訓練呢,等會兒他得到三角嘴那邊去看看。隻要有空,他總是要去看兵士訓練的。有時,他常常親自做些示範,騎馬打槍是他的拿手好戲。在陸小時,他那“李猛子”的綽號,就是騎烈馬、騎快馬得來的呢!
他咕咕地又呷了兩大口茶,啃完了一隻炒米餅,見副官還沒回來,便將頭探出窗口觀看。
說也巧,副官正和那兩個女子從碼頭的石級走上江堤來呢。女子盛衣的那隻木桶,像是副官幫提著。這時,那穿紅衣的女子正麵朝司令部的閣樓,李宗仁又順手取下望遠鏡朝江堤上望去。
那紅衣女子不高不矮,身材適中,合體的大襟唐裝衫,勾勒出妙齡女子的風韻。她皮膚白皙,眼睛機敏,特別是走路,總像是腳尖兒落地,亭亭嫋嫋,妙不可言。“可真的很漂亮。”李宗仁心中暗歎,剛才一直壓抑著的心緒,不禁又升騰起來。
記得前年,他與劉炳宇、劉繞臣聯合戰敗自治軍陸雲高旅,第一次到桂平,那時,李宗仁還掛著陸榮廷任命的“廣西陸軍第五混成旅旅長”的頭銜。一位縣衙裏頗懂得桂平文史的陳姓長老陪他遊西山。一進龍華寺大門,正中兩個簷柱上,掛著一副長聯:
蒼梧偏東,邕寧偏南,桂林偏北,唯此地前列平原,後橫峻嶺,左黔右鬱,彙交廿四江河,靈氣集中樞,人挺英才天設險;洗石有庵,乳泉有亭,吏隱有洞,最妙處茶稱老樹,柳紀半青,文閣慈岩,掩映十八羅漢,遊蹤來絕頂,眼底層塔足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