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一打聽,才知道是桂平女子師範的學生,姓郭名月仙,本鎮營造業“郭成記”的女兒,年方二九,尚未婚嫁,於是,起心要為李宗仁拉紅線玉成此事。但郭鳳崗深知李宗仁生性較為拘謹,一時恐難應允,才決定借潯州酒樓的佳肴美酒,吊起李宗仁的胃口。剛才,太太們層層逼進,李宗仁或是木訥地顧左右言他,或是顧慮重重,郭鳳崗這才打算香火棍撥燈芯——挑明來。他湊近李宗仁耳朵,輕聲地說:“德鄰兄,剛才她們三位哪裏是勸你把嫂夫人接來桂平,而是勸你在桂平再納一房呢!桂平這地方的女子,可愛的不少,曆來有些身份的外籍人都喜歡來此地相求。仁兄何不也步人後塵,在這裏選一個,免了孤苦寂寞?”郭鳳崗一席話,使李宗仁臉色頓時沉鬱下來,本就不平靜的心,若風掀原莽、浪拍礁石。人非草木,豈不具七情六欲?秀文雖是樸素無華的農家女子,然糟糠之妻畢竟恩重情深,如今怎好又另娶他納?李宗仁微閉著眼睛,輕緩地搖搖頭,像釋放久負的積鬱,長長地歎了口氣。
“哎喲——李總司令歎什麼氣囉?”王縣長的姨太太拖長嗓音說道,“槍林彈雨,出生入死的戰場上恐怕李總司令都不曾歎過氣。如今我們想成全一件好事,李總司令反而感到為難起來,真是茄子倒開花,筍子倒發芽咧!”“總司令,這事有何為難歎氣的?”郭夫人說道:“你若不肯娶,隻需講個‘不’字;若肯屈就我們的一番心意,答應娶,隻需點個頭。連人我們都為你物色好了,包你滿意呢!”李宗仁聽郭夫人居然說連人都物色好了,不免大吃一驚。他睜大眼睛看著郭鳳崗,心說,你這家夥,已經在背地裏把事情做到了這一步,這不是要把我逼上梁山嗎?
郭鳳崗猜中了李宗仁的複雜心情,隻管用手旋著酒杯,微微笑著說:“德鄰兄,我看你也不必過於拘泥舊俗。當今之世,男人娶三妻四妾的,隻要養得起,未嚐不可。恕我舉個實例,季姨太不也有兩個‘姐妹’嗎,王縣長還是你們臨桂人呢。”“就算是再娶個平妻(當時廣西實行平妻製,即妻妾平等),不偏不倚,不分大小,有什麼不可?再說,找個才女,日後於總司令的事業也會多有襄助嘛!”陳夫人也插嘴相勸。
李宗仁的頭居然有些暈起來。軍機大事,戰地決策,他從容不迫,指揮若定,而今對這男女之事反而六神無主,左右為難,他自己也困惑不解。
他舉起手邊那高腳酒杯,一口把那半杯桂林三花飲幹,沉聲悶氣地說:“容我仔細想想再說。吃菜吧,吃菜吧。”郭鳳崗見李宗仁心已被打動,故意暫且撇開此事,附和李宗仁吃喝應酬起來。
太太們嬉嬉笑笑,旁敲側擊,弄得李宗仁心裏愈發撲騰。直到酒酣耳熱,李宗仁才紅著臉問道:“你們說人都為我物色好了,究竟是什麼人哩?”王縣長姨太太打著哈哈說:“李司令畢竟是英雄,自古英雄愛美人。
我們為你物色的,是身材窈窕、儀態倩雅,一看你就愛得舍不得離開的人呢。”“就直說了吧。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莫盡轉圈子。”李宗仁反而顯得有些急切起來。
“桂平女子師範的校花——郭月仙……”“郭月仙!”李宗仁下意識一驚,腦海裏突然閃現出那天早上騎馬路過萬壽宮看到的女學生和前日在司令部臨江閣樓看到的紅衣姑娘,真沒想到事情有這麼巧。難道真是天意,真是緣分嗎?
“郭月仙,你見過,認得?”郭鳳崗見李宗仁的神情,追問道。李宗仁不置可否。
“德鄰兄,明天是星期一,女子師範的早操後是長官訓話活動,就請你去訓一番話,徹底認識認識那朵校花,如何?”郭鳳崗似早有布置,迫李宗仁就範。
李宗仁仍舊不置可否。透過屏風的縫隙,他眼睛盯著門頭的走馬燈上的金陵十二釵。
3
李宗仁和衣躺在司令部閣樓左側的臥室裏,默默地睜著眼睛。窗外的天,黑黢黢的,像倒扣的鍋,沒有一絲風,是春末時雨前的悶熱天氣。即便是心緒寧靜的人,在這時也不免焦躁難適。那盞勤務兵幫他點亮的大馬燈,興許是因為空氣濕悶,玻璃罩上蒙著一層薄霧,使燈光暈黃晦暗。
他眉宇擰結,嘴唇緊閉,像是臨戰前在進行嚴肅地、周密地思索。其實,他是在焦急地等人,等郭鳳崗——他上午到郭月仙家去了。他想快些聽到郭家的消息。
昨天早上,李宗仁一身戎裝,威武抖擻地到萬壽宮去了。他是按郭鳳崗的安排,趁訓話之機去細睹郭月仙的芳容的。前天在潯州酒樓晚宴時的不置可否,實際是默認了郭鳳崗的安排。李宗仁也並非強到一頭出(桂林方言,即強到底的意思)的人,他打算試試。至少,他認定勸娶者均無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