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各處已經掛上宮燈,甬道上彌漫著昏黃的霧氣。未央宮的宮門口,宮人們進進出出,一個一個斂眉肅目,如臨大敵一般。明珂徘徊在不遠的拐角處,想著自己身上穿著舞姬的衣裳,就這樣貿然的進去,隻怕被別人看見,徒惹是非。她正著急,就見一個穿著淺色宮裝的小宮女從她身邊走過。她想都不想,一個手刀打昏她,把她拖到僻靜處,換上了她的裝束,再簡單的綰上普通宮女的發髻。等她再出現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普通宮女的樣子。
未央宮燈火通明,蘭花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宛如一個不真實的夢境。正殿裏人影憧憧,明珂偷偷望過去,可以看到皇帝明黃色的衣角。趁著此刻皇帝不在寢殿之中,她抓準時機溜進寢殿,寢殿外間朱紫色的地板擦得鋥亮,可以映出她的倒影。
裏間漆金的大床上,合歡靜靜躺在錦被中,床前,守著素日貼身服侍她的小宮女,正在默默垂淚。看到明珂進來,小宮女沒有慌張,反而向她輕輕點了點頭。小宮女乖覺,且知道如夢夫人一向和明珂要好。明珂走過去,隻見床上的合歡麵色蒼白如紙,呼吸微不可聞。釵環盡褪,她鴉翅色的長發散落在枕上,越發顯得一張臉嬌小,她的樣子,像是陷落進沉沉的睡眠之中。她的額頭上有一滴滴汗珠。寢殿關著窗子,但是並不熱,她的身上是薄薄的絲被,照理說不會很熱,她怎麼會出了這樣多的汗?
明珂輕聲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夢夫人怎麼會中毒呢?”
小宮女擦著眼角,說:“奴婢也不明白,夫人在陪皇上用晚膳,有個宮女捧上來一個食盒。食盒中有隻湯盞,用了小半碗食盒中的湯後,如夢夫人就說不舒服,然後她就倒進皇上懷裏,再然後,夫人就成了這個樣子。明珂姑娘,夫人,會死嗎?”
明珂問:“食盒是哪裏來的,是這裏的小廚房做的,還是禦膳房做的?”小宮女說:“送食盒來的宮女說,是宇宸宮送過來的,因此夫人才用了些。”
明珂難以置信,聲音不覺都大了一倍:“什麼?你是說如夢夫人吃了麗貴妃宮裏送過來的湯才會中毒?”
小宮女點點頭,說:“送食盒過來的宮女已經被下在內廷尉的獄裏,連夜審問呢。”
明珂幹巴巴的問道:“太醫呢,有來診斷過嗎?”
小宮女點點頭,說:“有,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來了,剛才烏泱泱一群人擠在這裏,他們探過夫人的脈,望過夫人的樣子,就都擰起眉頭,竊竊私語。他們說的話奴婢也不太懂得。他們之間還相爭起來,到現在”她向正殿的方向望去,“好像他們還沒想出救治夫人的辦法呢。”
正殿裏,皇帝正在大吼大叫。傳出來的話語,意思大概是太醫們都昏庸無能,要是如夢夫人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就等著陪葬吧。
明珂摸上合歡的臉頰,感覺熱得很,怪不得出了這麼多汗。她掀開被角,摸著她的手,讓她驚奇的是,合歡的手,涼得像冰。她仔細看過去,合歡的手腕上,出現隱隱一道紅線,凝做一朵花的模樣。
這是——幻花散?
幻花散之毒無色無味,中毒者陷入沉沉的睡眠中,手腕之上會出現一道紅線,漸漸凝結成一朵花的模樣,等這朵花開得最完美無缺時,就是中毒者死亡的時候。中毒者感受不到任何痛苦,隻會陷入最深的夢境,夢境裏,中毒之人身處最快樂的場景中,因此死亡時大多數中毒者的麵上都有淺淺的笑容。
幻花散因此被稱為最美麗的毒藥。這種藥,她隻是偶然間聽默音提起過。她低頭看著合歡,沉睡中的她,依然有著驚心動魄的美麗。極低的聲音逸出她的嘴唇:“小兔子,我很喜歡,很喜歡……”
明珂的心往下一沉。
她來到正殿的窗外,正殿裏的人聲混亂,雖然大家在極力壓低聲音。太醫們七嘴八舌,也沒得出結論。她很想衝進去大聲告訴他們合歡中了幻花散之毒。但是,她隻知道合歡中了此毒,並不知道此毒的配方,不知道配方,太醫們想必也難以研製出解藥。最重要的是,沒有時間了,合歡腕上的紅線已經快要凝聚到花心,等到那時,她就必死無疑了。
明珂站在殿外,手足無措,隻知道自己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可是就憑她一個人……她用雙手抱住頭,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想出應對之策。這時,她突然想起來,早些時候,與承澤分別時,有個小太監跑過來向承澤說,靖南王正在宮裏等著他,他們約好了要做什麼之類的。那時候天色已完,出宮應該來不及了,那麼今夜,蕭澈會不會宿在承澤的宜芙館呢?也許,他能想出救合歡的方法。在這偌大的皇宮之中,她想不出可以找誰幫忙。沒有人可以信任,且有這種能力。她不知道蕭澈是否可以信任,但她相信他有這種能力。
宜芙館在皇宮的西南一角,離嬪妃們所居的宮苑很遠。此時蕭澈對她而言,就像一棵救命稻草。她在長街上跑著,腳步聲像一記記重拳砸在她心坎上,讓呼吸變得很困難。時間走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象征著合歡生命的流逝。她心裏默念著,老天保佑他在宮裏,老天保佑他在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