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後悔,雖然沒有從前那種奔跑,也沒有少女時的綠色以及被追求的快樂和嫵媚。至少感到自己變得苗條了年輕了靈動了,有一股熱情,有一股久想排解的怨氣和不安一下子釋放了許多。她甚至相信生活的變化有時是那麼遲鈍有時又是那麼的急速,讓人覺得活潑與濕潤來得有些突然。她說不上愛他,但至少喜歡聽他高談闊論,喜歡看他講話時那眼睛一瞪一瞪的神情,喜歡他那種特有的書生風度。
他了解自己,絕不是那種輕率薄幸之人,他不敢玩弄女性,也不願傷害女性。他會選擇平靜,選擇道德。因為這是珍惜感情的最好方法,是對異性朋友尊重。他不知道再如何麵對她,雖然不在一起辦公但還要天天照麵,他對她笑,笑得委婉與含糊。她也對他笑依然是從前的那種笑。有時候,她走在前麵,他跟在後麵,哪怕有急事他也不願超過她,與其說他有些不知如何麵對她的目光了,不如說他想欣賞她的背影。
她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引起他的注意。在換衣服的時候,在解衣入睡的時候,在洗澡的時候。她想,為什麼不是他在一旁欣賞她。而那個貪婪、自私的丈夫早已不再注意她的這些事了。她相信他其實一直保留著初來乍到時的那種目光,一直想把她看個夠,隻是他沒有足夠的勇氣。
他不知道怎樣幫助她,他充其量是這個單位的半個工作人員。他想隻能用時間來證明他們的無辜。但他想錯了,他本來就是人家單位為她請的秘書,隻不過多留了他一個月。他被勒令調回。
她想支援他點什麼。這個年代了他還用著從二手市場買來的一台“586”筆記本。她清楚這個時候不能送他任何東西。否則是在副局麵前火上澆油,是在眾人麵前不打自招。可是自己招什麼呢?奇怪,為什麼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不能親親密密而幹幹淨淨嗎?為什麼人的思想那麼肮髒?
他很狼狽地來到火車站。這幾天幾個文友給他打來長途電話,話音中好像有一種不祥之意。他看見了她,她是來為他送行的。他提醒自己對她說話要謹慎一些,他認為自己對她的感覺是一種精神愛戀,或者叫精神寄托。誰沒有過這種寄托呢?
她看見他向這邊走過來,他的襯衣領子一邊正,一邊翻進了脖子裏。她知道,他正在心煩意亂,那位副局說歡迎他再來時。她差點吐出來。他走近了,不知怎的她忍不住伸出手和他相握,他遲疑了一下,也伸出手來。這是第一次握手,他來的時候也沒握過,在一起時更沒理由握手。
他握住她的手,很涼。看見她依然和在辦公室說笑時的笑容那樣的相似,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常聯係回那邊給我打電話,別忘了有新作讓我拜讀。"她像是以一個朋友或親人的口吻與他說話。她想起他還沒有手機。"給我留一個單位的電話吧"。她掏出手機。他慢慢地說著號碼。看著她纖細的手指認真地按鍵,他的心中驟然升起一種說不清的遺憾和無奈。
她又一次看見那襯衣領子,忍不住幫他翻整齊。有人在照相。她看見他身後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戴墨鏡的人給他們照像,她想喊住那家夥,那人逃也似的竄入來往旅客的人群中。她突然意識問題的嚴重性。不過她很快就平靜下來,她想到最壞的結果:如果相片擺在丈夫麵前隻能作為她行為不端的證據所以到了特殊時刻可以讓她不用要挾他或強迫他,也就是讓她閉嘴;如果相片擺在副局麵前隻能作為使她就範的手段,真是用心良苦。她正想著卻看見他傻子似的盯著自己,分明不知道有人偷偷拍照。
他心裏一熱,她為自己翻領子,這好像是夢裏的事。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卑微和無能。城市上男女間有厚顏無恥者,有巧取豪奪者,有力不從心者,有偷偷摸摸者,有失之交臂者。自己屬於哪種呢?自己隻能屬於哪種成天幻想著爬在桌子上寫著安慰自己欺騙別人的故事的爬蟲。隻能選擇賣文為生,隻能成為力不從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