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進一步抓到他的狐狸尾巴,高明文主動趕到胡子明的身邊,問:“喂,你能說清楚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露天煤礦的嗎?”
“是啊,能說給大夥聽聽嗎?”劉月亭也好奇地央求著。胡子明立定,透過鏡片看著高明文、劉月亭、陳一萬,半晌輕聲地問:“你們真想聽?”“想聽!”三個人異口同聲。“那好,我說。先申明,我沒發現什麼露天煤礦,隻是發現……”“你說過程,別說廢話!”高明文不耐煩地催道。胡子明皺了下眉頭,沉吟了一下,開始講述已經過去二十多年的一段往事。
“那是1945年秋天,我偶然在金陵圖書館發現一份關於東郊儲有煤礦的地質資料,非常興奮。這份資料說,除了鍾山外,龐大的烏鴉山區遍布烏金,並說這個結論是根據著名地質學家的地質構造說確定的。我當時還是學生,沒有去過烏鴉山,對這份資料半信半疑。為了證實這份資料的可信度,我和女友吳麗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各自騎了一輛單車,從那麵的山口進入了山區。我們把車子存在山外一個農戶家,背著水壺、食品,帶著一把防身用的獵槍,按照農家指引的方向前進。那麵的山路顯然比這麵的陡峭,整整一天,我們才進入烏鴉山的腹地。路上我們做了不少地質地貌方麵的考察,均未有驚奇的發現。就在感到失望之時,我的女友驚叫起來,她在她坐著的石頭下麵發現了黑泥。我們興奮極了。但通過測量和科學計算,結果很令人失望,有黑泥的地總共隻有三四個籃球場那麼大,而且煤質極差,毫無開采價值。那天晚上,我們就在那個山坳裏搭了個帳篷,並取了一些黑泥來燒。”
“能燒著嗎?”劉月亭趕緊問。
“能啊,藍熒熒的光,很弱。”
“是嗎?”高明文不信胡子明的話。
胡子明並不理會,他已經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我和女友商量第二天下山回城。誰料天還沒亮,就被一陣狼嚎驚醒,竟發現女友不在了。當狼嚎聲再次響起,我覺著不對勁,披上衣服,拿起獵槍跑到棚外,竟也不見女友的身影。我大聲地喊她的名字,除了山裏的回聲,哪還有她的身影?!”
“奇怪,好好的,她能到哪兒去呢?”陳一萬問。
“是啊,我也覺得蹊蹺,也顧不得收拾,趕緊四下尋找,尋了幾個山頭也不見人影。天快黑的時候,我回到村裏。有村民告訴我,我的女友不是叫狼吃了,而是讓狼一樣狠的土匪抓走了。我喊啊,哭啊,我對他們說,你們好狠心啊,明曉得山裏有土匪也不提醒我,原來是想害死我們啊。村民們不說話了,我曉得他們不是故意的,隻是一時疏忽罷了。唉,20年過去了,我的女友到底哪去了,都成了謎啦。”
劉月亭問:“後來你怎麼去了東北了呢?”
胡子明說:“自從女友失蹤,我痛苦極了,為了擺脫這種痛苦,我去了德國。解放初期,我響應黨的號召,回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被分配到雞西礦務局。”
高明文垂著頭,一直默默聽著,這時他抬起頭問:“你這次參加開發團的另外一個目的是找你失散多年的女友?”
陳一萬搶著說:“那還用問?一看胡技術員就知道他是個重感情的人。”
劉月亭說:“我一直以為胡技術員的苦是因為‘右派’的帽子,並不知道他還有一段痛苦的往事。20年過去了,他仍念念不忘。”
高明文同情地說:“如果她沒被狼吃了,應該還在世上,找找興許能找到。”
胡子明搖搖頭說:“活在世上的可能性不大了,如果叫土匪抓去,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幾人聞言,不再說話。此時,天放晴了。冬陽白得如銀盤一般懸浮在天空上,盡管軟弱無力卻仍有不少的光線鑽進山林裏,投到厚厚的雪地上,再反射到林子上麵,現出白花花的一片耀眼的光芒。雪地上散布著不少小動物的腳印,深的,淺的,形狀各異,有的像梅花,有的像雞爪。其中狼的腳印最多。
時近中午,幾個人找塊雪地坐下,拿出早準備好的凍得發硬的饅頭吃。陳一萬開玩笑說:“當年紅軍長征翻雪山、過草地也不過如此吧!”高明文板著麵孔,認為陳一萬太不嚴肅,竟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劉月亭說他們太認真,有什麼可爭執的。胡子明仍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表情很哀傷。他對年輕人的爭執好像充耳不聞。
憑著牢固的記憶,胡子明終於把他們帶到了那個很不起眼的山坳。他扶住樹幹,心裏久久不能平靜,腦海中不時閃現吳麗華甜美可愛的形象來,不大工夫,他的眼裏噙滿淚水,有些烏紫的嘴唇開始顫抖,最後竟抱著樹幹痛哭起來。劉月亭、高明文、陳一萬聞聲,忙放下手中的活,上來勸慰。胡子明抹幹了淚,仰麵向天,突然發出一聲狼樣的號叫,尖厲悲淒。
高明文討厭胡子明,自然討厭他的聲音。劉月亭曉得胡子明的心在流血,他可憐他,同情他。陳一萬捂住耳朵,笑眯眯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晚上,四人各背了一大筐煤樣的黑泥回到了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