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調入江南廠那會兒,高明文下到車間勞動,雖說離家近,他還是不願回家。1975年秋天,高德培因腿傷回家監視居住。妻子特想兒子,硬逼著高德培去江南廠。推開兒子宿舍的門,撲鼻的煙霧把老兩口衝了出來,等煙霧散盡,老兩口看見高明文躺在床上,手上還夾根煙。那一次,父子倆談到很多問題,高德培要兒子不要禁錮自己,要相信未來是光明的。
父親的話沒有錯,改革開放的春天很快到了。高明文天天下了班就回家,整個人脫胎換骨,精氣神十足。上個月,高明文從車間職工一下子被提升為宣傳科長,老兩口又開始見不到兒子了。打電話去問,他說忙,然後就把電話掛了。這件事讓老兩口很生氣,決定下個星期天再次上廠裏興師問罪,看這小子到底在忙什麼。
轉眼禮拜天到了。老兩口在家裏收拾東西正要出門,高明文回來了。這真是喜從天降。
“還曉得回來!”不苟言笑的高德培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望著高明文說道。
高明文笑著說:“你不想我回來?那好,我走!”
“你看這孩子,沒個正經樣!”高德培對老伴說。老伴早就歡天喜地地把兒子抱住,一個勁兒地瞅兒子,口中喋喋不休:“哎呀,阿文,你瘦了,真的瘦了!也不曉得自己照顧自己!”
“媽,最近忙啊,1個月100台機子,任務多重啊!”
“那是生產上的事,跟你們宣傳科有什麼關係啊?”高德培說。
“話是這麼說,但我們機關所有的人都要下車間,跟工人們戰鬥在一起。這是蘇總的命令。”
“又是蘇總,他還是從前那一套,人海戰術,遲早行不通!”高德培說。
“爸,你在記蘇伯伯的仇吧,人家最近還問您好哩!說實在的,我覺得蘇伯伯是個革命者,他對革命從來沒有動搖過。現在我們廠裏上下一心,團結一致,幹勁比開發江南煤田時還高,幹部職工不計報酬,二十四小時吃在廠裏住在廠裏,沒有一個人叫苦。反過來,老爸您的革命情緒……”
“你說什麼?你說老子不革命?那老子這條腿是怎麼折的?哦,照你的意思我還要感謝他嘍?”
“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你是想利用他往上爬,他是煤炭廳廳長嘛!”
“爸,您怎麼這樣說你兒子!我要求進步沒錯吧?我看您真是老頑固!”
“你……”高德培剛要張口罵高明文“渾蛋”,老伴把燒好的菜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說:“你看你,兒子才回來,就跟他吵,你還讓他回來不?真是的!吃飯!”在這個家老伴還是有威信的。父子爭論,她在廚房都聽見了,要她說,有革命的積極性總是好事。人總歸要有點精神,蘇定遠是搞“工運”出身的,他非常了解工人階級的覺悟,所以他親自坐鎮,自當轟轟烈烈,不在話下。
飯桌上,高明文想把結婚的事提出來,因為老媽一直忙著上廚房給他加菜,就沒撈到機會。飯後,高明文主動幫媽媽收拾桌子,並利用在廚房刷碗的工夫把事情跟老媽說了。老媽聞言,就高興地喊:“老高老高,你快抱孫子了!”
高德培在廳裏說:“你胡說什麼,兒子還沒結婚,哪來的孫子啊!”老伴跑出廚房,臉上笑得跟朵花似的:
“是真的,兒子跟紅梅有了。”
“什麼有了!你也不覺得寒磣,哪有沒結婚就做出這種事的!老高家不興這個!”高德培把茶幾拍得啪啪響。
“哎喲,你高德培好清高啊!”老伴止住步,一臉不屑地看著他,“兒子響應黨的晚婚晚育的號召都這麼大年齡了,丟什麼人呢?還有,你是什麼教育家,思想如此封建,怎麼教育人?簡直誤人子弟!”高德培說:
“你說什麼?我誤人子弟?哦,我教育我的學生未婚先孕就不封建了?奇談怪論!還有,我又不是說你兒子,你激動什麼?我說的是那個紅梅,一點教養都不懂。”
“爸,你這話我不讚同,什麼她沒有一點教養,在這件事情上全是你兒子的錯。怪不到紅梅。”
“聽到了,老東西,人家紅梅雖然長在農村,但她的父母可是非常有教養的人啊!吳麗華,中央大學地質係才女;胡子明,中國有名的煤炭地質方麵的專家,她自己是小學老師,和你同行,你說人家哪點沒有教養啦?你怎麼這樣說我們未來的媳婦?真是豈有此理!”
“就是,我爸豈有此理!”高明文得意地說。
“好了好了,我知道在這個家裏我沒有地位,我去休息總成了吧?”
“不,爸,你對我的事總要有個意見啊!”
“有什麼意見呢?生米已成熟飯,聽你媽的吧!我懶得管。”說完,高德培跛著左腿上樓去了。
“媽,你看我爸,什麼態度!”
“由他去,陰陽怪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