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緊唇一語不發。他輕輕哼一聲,壓低聲音笑道:“你的妻子,現下在我的房中。”
七情六欲中的怒一瞬而起,我努力壓製下心中的火,他不屑地一笑,將門關上。此後幾日梓昔沒有出來過。我隱了身形站在門口,看著安若恒與她說話。她撐著腦袋坐在窗邊,心不在焉地聽著,神情卻是寂寥和傷痛。我知道,她放不下我。
第八日的時候,安若恒對梓昔表明心跡。夏日天氣晴好,他們開了門透風。我就站在那裏,看著安若恒字字鄭重道:“梓昔,弱水三千,我隻願取你一瓢。”
她深棕色如琉璃的眸子緩緩瞟向我,一動不動地與我對視,然後開口打斷安若恒:“阿恒,我們成親吧。”
她的目光始終淡漠地放在我身上,平靜無瀾。
之後的日子我沒有見過梓昔。她依舊在冥府做著該做的事,明明很多機會可以相見,她卻偏偏巧妙地避開我。我去過凡間,看著安若恒一個人準備著婚事,一個人縫製喜袍。素雅的竹屋,題了“偌昔閣”三個字,我知道那是偌然和梓昔。
安若恒瞧見我,輕輕一挑眉,走到我身前道:“在下與梓昔在今月十五成親。偌然兄若是有空,可以過來。地點就在此處,我們的偌昔閣。”
心中有什麼蠢蠢欲動。我抬頭瞧一眼,淡漠地看著他:“偌昔閣,是個好名字。一直以來,在下都未曾與安公子說過。在下的‘偌’,是人字旁做一個‘若’。”
他一愣,隨即恢複正常神情:“原來如此。在下亦未曾告訴過偌然兄,在下的‘偌’,也是這一個‘偌’。”
我輕輕一笑:“是麼。可我看過安公子的詩集,裏頭的署名,是‘倘若’的‘若’。”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片刻後冷冷一笑:“是又如何。梓昔最後選的人,依舊是我,不是你。”
我伸手指著牌匾:“偌昔閣,用的是我這個‘偌’。”
他上前一步,白皙的臉上浮起幾分怒意:“你不要欺人太甚!若不是你先認識梓昔,她心中也不見得會有你。她對你的信任有多少?你說她是你妻子,她一樣可以將你阻在門外淋雨,不理不睬。”
我沉默不語。他冷哼道:“被我說中了?你在我屋外等候梓昔,此刻又跑來這裏說些奇怪的話,是因為你根本輸不起。你們之間的感情若是經得起考驗,根本不需要任何言語的解釋。”末了他又加上一句,“假以時日,她定不會再愛你。”
我淡淡道:“是嗎,盡管瞧一瞧。她一日沒與你拜堂成親,你便不是贏家。”
如此與他頂了兩句,回冥府時心情格外煩躁。我從地窖翻出兩壇酒,連續喝了兩夜。醉醺醺之際,聽得冥府一片混亂,我卻無心去理。桌上的彼岸花每到月圓就會凋謝。今日,是他們拜堂的日子。
捏了法訣到偌昔閣前。紅綢鮮豔,裝點在竹屋上,顯得喜氣洋洋。屋中點了油燈,一片安靜。安若恒在凡間沒有親人,所以連婚禮也是這般冷冷清清。我推門而入,他穿著大紅喜袍坐在桌邊,歡欣地看過來,見著是我,臉色陡然一寒。
喝醉之後的我腦子不甚清晰,開口便是嘲諷:“吉時似乎早過了?新娘子呢,還沒出現?”
他咬著牙看我:“你也不比我好多少。喝成這樣,必定是梓昔沒有聽你解釋。”
我坐到桌邊,端起一杯清茶緩緩嗅一嗅:“我沒有與她解釋。我與她之間,不需要解釋。”
“是嗎?”他笑得了然,“若真是如此,你也不必喝得大醉了。”說著拎起一邊的燈籠,“屋中有個客人也是好的,偌然兄你在這裏等一等,我去為梓昔點燈。天黑歸來,她若瞧不見路摔傷了,我會很心疼。”
我用力抓緊茶杯,看著他大紅的背影緩緩遠去。龍鳳花燭燃著橘黃色的光,一如當年我與梓昔成親。司命譜寫命數,一環接一環,我愛上梓昔,我失去梓昔,這便是天命。天命究竟是什麼?隻因我出生在三途河邊,被老冥君看中。他撿回我,一句“你是命定的下一任冥君”,就讓我跟了他三萬年。三萬年結束,安排我下凡曆劫,從沒有人問過我願意不願意。玉帝輕飄飄的一句“你明白朕的意思麼”,就剝去我七情六欲。六千年來我再次對梓昔情根深種,卻因為我是仙,卻因為天命,讓我永遠與她隔著那一步。天規是什麼,天條又有何用,倘若連自己想要的生活都過不上,我做神仙,擁有無止境的生命,究竟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