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七年冬,紀曉嵐被乾隆皇帝任命為福建省提督學政。在赴閩途中南渡黃河時,千裏一瀉、盤渦十丈的激流激起紀曉嵐萬千思緒。他回顧商周以來的黃河之患,更反省千百年來治河的種種教訓,在“眾手捩舵呼邪許”的船工號子聲中,紀曉嵐不禁吟道:
書生每喜談水利,屍祝欲代庖人謀。
世間萬亨須閱曆,百不一效空貽羞。
他正站在船頭眺望江中景色,後麵一條大船鼓帆而上,很快就超到前麵。
大船上坐著一位老年人,灰白的長髯迎著江風在胸前飄蕩,看上去甚是瀟灑,那位老人回頭打量著紀曉嵐。忽然間,大船慢下來,兩舟並行前進。老人站起身來,差人遞給紀曉嵐一張紙條,紀曉嵐不解其意,趕忙接在手裏,展開看時,隻見上麵寫道:“我看閣下必是一位文上,現有一聯,閣下如能對出,敝船自當退避三舍,如對不出,隻好委屈閣下在後啦。”接著寫的是他的上聯:
“兩舟並行,櫓速不如帆快;”
一向才思敏捷的紀曉嵐,這次居然碰到了對手,一下子被這句上聯給難住了。
這是一副語意雙關,而又諧音與兩位古人名字相同的聯語,“櫓速”暗含“魯肅”,“帆快”暗含“樊噲”,一文一武,正巧構成了雙重含義:表麵的意思是櫓不如帆,暗含的意思是譏笑文不如武。“看來這老家夥一定個武夫出身嘍,我必須回敬他一句。”但一時想不出恰當的對句來,紀曉嵐心中急如火燎。那位老者看紀曉嵐皺起眉頭,半天沒有答話的樣子,想必是對不出下聯,哈哈一笑,向船夫揮揮手,鼓棹揚帆而去。
紀曉嵐聽到他的笑聲,心裏像打翻了醋壇子,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一代奇才紀曉嵐,第一次被人難住,怎肯善罷幹休,一路上他搜腸刮肚,竟沒有想出下聯,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是事實。一路上悶悶不樂,幾乎到了如瘋如魔的地步,再好的風景也無心觀賞了。
當時南方的文人,有一種偏見,認為南方人天資優越,所以文士多出在南方,北方則愚氓不化,沒有什麼才學。北方人到南方做官,往往受到南方人的輕視。
紀曉嵐暗暗想道:尚未到任,就吃了一悶棍。南方文化發達,確是地靈人傑,人才薈萃。唉!今後尚不知會遇到什麼麻煩。到了福州,主持院試的掄才大典時,樂聲轟鳴,他心頭一亮,暗叫“下聯有了。”他對的是:
“八音齊奏,笛清怎比簫和!”
“笛清”暗含“狄青”,“簫和”暗指“蕭何”,也是一句語意雙關,諧音喻人的對聯,一文一武,文勝於武,對得天衣無縫。
紀曉嵐對出了下聯,打消了心中的塊壘,恢複了往日的詼諧、樂觀、曠達的本色,但沒有當場對出下聯,失去揚眉吐氣的機會,成為他久久的遺憾。紀曉嵐到任第一天,就聽侍從人員向他稟告:有人說他隻不過是讀過(《三字經》、《右家姓》之類的東西,沒有什麼真才實學,怎麼配到南方來做提督學政呢?紀曉嵐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要是沒有點真本領,他們還真的不會把我放在眼裏,我且不露聲色,看看再說。
過了幾天,寓所門口貼出來了一副聯,卻隻有上聯,沒有下聯,聯語是:
“我南方,多山多水多才子;”
紀曉嵐一看笑了,這不是公然挑戰嗎?看來不露一手,還真有點壓不住邪氣。 便對官署裏的人們說:
“此聯出的很好,可惜是沒有下聯,諸位誰來補個下聯?”人們正要看看這位新任督學的才華呢,當然誰也不肯多事,紛紛推讓說:“我輩才疏學淺,還是由大人來題吧。”
紀曉嵐微微一笑,說道:“既然諸位賞臉,我就獻醜啦。”
當場喚過筆硯,大筆一揮,寫就下聯:
“俺北國,一天一地一聖人!”
眾人看過,嘖嘖不已,下聯小儀對仗工整,而且氣勢磅礴,寓意精深:山多水多,也要由天覆地載;才子再多,也是聖人的學生,看來這督學大人確實有兩下子。
原來紀曉嵐心想,不是有人說我隻讀過(《三字經》、《百家姓》之類的東西嗎?好,我就從這上邊出題,看看才子們會不會《三字經》和《百家姓》。他出了三篇文章的題目,第一篇用的是《三字經》的頭一句:“人之初”;第二篇用的是《三字經》的第十一句:“子不學”;第三篇用的是《百家姓》上的第一句:“趙錢孫李”。
這下可好,參加考試的秀才們都傻了眼,不知道這文章怎麼做。一場下來後,有人抱怨起來說道:“大人出題太平,我們學的是(《五經》、《四書》,這裏卻隻出《三字經》、《百家姓》,這豈能算作出題?”紀曉嵐微微一笑:“《三字經》、《百家姓》都是啟蒙文字,各位生員尚且未曾讀過,難道尚須重新開蒙嗎?”生員們感到受了奚落,很不服氣,論說紛紛。有人議論道:“我們不會,他也不一定會,無非是故作高深,讓我們出醜罷了。”於是有人串通了一下,生員一起要求京師大人賜教,講講文章該怎麼作。紀曉嵐答應的很爽快:“那好吧,我念你們記好了。”於是他把眾生員召集到一起,像高山流水一樣,滔滔不絕地朗誦起來,毫不遲疑,一氣嗬成,文章起伏跌宕,很有氣勢,而且詞章華麗,妙語連珠。
生員們都聽得有些發呆,不少人記都記不上,甚至把字寫錯了。三篇文章做完,秀才們無不歎服,都感到督學大人確是天下奇才。誰再也不敢小看他一眼了。但還是有人感到這樣違背科試慣例,應當出《五經》、《四書》上的題目。
紀曉嵐笑道:“剛才是和你們開玩笑,考好考壞,無關緊要。下麵再給你們出個《四書》上的題目,各位考生務須鄭重答卷。”於是重新開考,這次的題目是:“今也南蠻,烏夫。”這倒是《四書》上的一句話,用它來作文章題目,考生們無話可說了。但這個題目不但本身十分刁鑽,而且是讓生員們自己寫文章罵自己,生員們個個猶豫不定,沉吟再三,難以落筆。有的憋得麵紅耳赤,心中連連叫苦;有的氣極敗壞,心中暗罵不已;有的看著試題發呆發愣,緊皺眉頭。心中都憋了一肚子火,但這次又找不到借口發泄,隻好把苦水往肚裏咽。有的人忍氣吞聲地把文章寫完了,但都屬勉強成文,文理難求通達,根本不能正常發揮水平,文章中鬧出了許多笑料,讓人忍俊不禁。紀曉嵐在寫批語時,來一番戲謔挖苦,把一幫自恃才高八鬥的才子們,搞得威風掃地,狼狽不堪。還有不少的生員,一是氣憤已極,二來是確實難於落筆,不得已交了白卷。這場下來,生員們不得不服氣了,都承認這位督學大人不但有學問,而且肚子裏很有些花花腸子。消息很快傳出去,那府、州、縣的官員們,更對這個北方才子敬慕三分。紀曉嵐認為,一個人與最要好的朋友之間,也有對立麵;與最仇恨的敵人之間,也有依賴麵。處理好人際關係,主要就是根據彼此依賴麵大還是對立麵大,巧妙地把握“方”與“圓”的轉化。
一天,紀曉嵐在城中微服遊逛,走到城西的碧雲茶樓,見二樓的陽台上寫有“以文會友”的字樣。停在下麵細聽,樓上人語紛紛,喝彩聲不斷。紀曉嵐猜想是文人在此聚會,想起自己當年在文社與諸友唱和的情景,不由得心裏癢癢。心想我何不登樓一觀,看看這南方文友相會是什麼場麵,他們的才學到底如何。
想到這裏,邁步登樓。見十幾位文人學士正在這裏吟詩作賦,四周牆壁上掛滿了他們的詩文書畫,紀曉嵐要了一壺茶,靜靜坐到一個角落裏,慢慢喝著茶,聽著文士們的高談闊論,觀看牆上的詩詞文賦,覺得這些人的談吐和詩文沒有什麼高雅之處,與他們瀟灑的裝束打扮相比,簡直有些金玉其外,而敗絮其裏。
這時有人發現紀曉嵐,看他也是一副斯文打扮,便上前詢問。紀曉嵐隻稱自己是經商到此,不便通報姓名。
座中人聽他是北方口音,頓生捉弄之意,有人說道:“貴客適臨敝會,實是增輝不淺。但餘等有約在先,與會者必須吟詩一首,以助雅興。”紀曉嵐連忙推辭:“不敢,不敢。 敝人才疏學淺,作詩更非所長。”眾人一聽,越發不肯放過,你一言我一語,要他作詩一首,方許下樓。紀曉嵐裝作十分為難的樣子說:“既然諸位不肯見諒,隻好獻醜了。”於是提筆寫道:
“一爬爬上最高樓。”
眾人一看,這哪裏叫詩呢?都嘩然大笑,要他繼續作下去。他裝出思索的樣子繼續寫道:
“十二欄杆撞鬥牛。”
大家看了,認為這句還可以,頗有詩意。有人卻懷疑,這不定是從什麼地方抄記下來的詩句,這會兒用上了。這時,紀曉嵐抬起頭來,看看大家,十分為難地說:“諸位見諒!我這人有怯場的毛病,有人看著就寫不出來,諸位可否暫避一下,讓我把詩句寫完。”大家不由笑得更歡了。為了繼續取笑,還是同意了他的要求,便躲到一旁,不再看他,等他寫出後麵的詩句。
紀曉嵐這回筆走龍蛇,眨眼間寫完後麵兩句,擲筆於案,轉身下樓揚長而去。
眾人轉身看時,他已經不存,看到案上已寫好的兩句詩是:
紀某不願留名姓,
恐壓八閩十二州。
這些人都被這兩句驚呆了,原來是宗師大人到了!想起剛才奚落的話語,眾人驚恐不迭,跑下樓來,欲要賠罪,早已不見蹤影。這不僅是紀曉嵐的職位,更重要的是他這詩的作法,叫做“逆挽法”,起得平平,把驚人之句放在後麵。沒有很高的文化修養是作不出來的。
這年冬天,福建閩侯縣農民金煥根運了一船慈菇到縣城,賣到菜行。老板匡連誠說泥水很多,硬要打六折。其實,金煥根已將售價打折扣,本應九百文錢一擔,他隻要八百文錢。但閩侯縣菜行就此一家,老板欺金煥根遠道而來,又急於卸貨,隻肯給他四百八十文一擔。他說:“不然,你把泥土洗淨了,我給足你八百文一擔。”可是泥水都幹了,再淘洗慈菇頭就會脫落,那樣一來,更賣不出什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