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步步維艱(3 / 3)

我們會累積出一筆可與矮人族相匹敵的財富。確切地說,如果你的魔法造詣足以做到我的要求的話。”

特裏安娜一甩頭發:“你懷疑我的能力?”

“那就去做!”

特裏安娜略有躊躇,然後看看娜綏妲手中的長袍,將花邊研究了好一會兒。最後她說:“應該可以。但我要先試幾次,然後才能確定。”

“馬上去做。從現在起,這是你最重要的任務。找一個織花邊的高手,從旁給你建議。”

“是,娜綏妲小姐。”

娜綏妲語氣放柔和了一些:“很好。我還希望你將杜萬加塔部最聰明的人挑選出來,和他們一起努力,再創造一些對沃頓族有益的魔法技能。這是你的責任,不是我的。”

“是,娜綏妲小姐。”

“現在你可以走了。明天早晨回複於我。”

“是,娜綏妲小姐。”

娜綏妲滿意地看著女巫離去,然後閉上眼睛,允許自己享受一刻對成果的自豪。她知道,沒有人,就連她的父親也想不到她的對策。“這是我對沃頓族的貢獻。”她對自己說,很希望阿吉哈能看到這一切。她揚聲問道:“我讓你吃驚了嗎,法芮卡?”

“你一向讓我吃驚,小姐。”埃娃

“小姐!有人找你,小姐。”

“怎麼?”娜綏妲還不想動,睜開眼睛看到約蒙杜走進房間。這位瘦削結實的老戰士取下了頭盔,塞進屈起的右臂間,左手按在劍柄上向她走來。

他鞠躬施禮,鎖子甲發出鏗鏘之聲。“小姐。”

“歡迎,約蒙杜。你兒子今天怎樣了?”她很高興他來到此地。在長老會所有的成員中,他最為順利地接受了她的首領地位,像對阿吉哈一樣,以同樣頑強不變的忠誠和堅定為她效力。如果所有武士都像他一樣,我們將所向披靡。

“他的咳嗽已經好了。”

“我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約蒙杜的額頭上現出皺紋。他伸出空出來的手去摸向後紮成馬尾的頭發,中途卻又忍住,把手放下來垂在身側。“魔法,最怪異的那種。”

“哦?”

“你還記得伊拉龍祝福過的那個嬰兒嗎?”

“記得。”娜綏妲隻見過她一麵。但她很清楚沃頓人關於這個孩子的神乎其神的傳說,以及他們對她成人後有一番作為的種種期望。娜綏妲對這件事抱以更為實際的態度。不管這個嬰兒會有什麼成就,那都是許多年以後的事,到那時,與加巴多裏克斯的戰爭應該勝負已決。

“有人叫我帶你去見她。”

“叫你?誰?為什麼?”

“訓練場上有個小男孩告訴我,你應該去看看那個孩子,說你會感興趣的。他不肯把名字告訴我,但他的樣子看起來像那個女巫的貓人的化身,所以我想……嗯,我想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約蒙杜好像有點發窘,“我向手下問起這個女孩,聽到了一些事……她很不尋常。”

“怎麼個不尋常?”

他聳聳肩:“足以讓我相信你該按貓人所說的做。”

娜綏妲輕蹙眉尖。她從古老相傳的故事裏知道,不把貓人當一回事是愚蠢之至,常常讓人交上厄運。但是,他的同伴——草藥師安吉拉——又是一個娜綏妲並不完全信任的魔法使用者。她太特立獨行,行事無法預料。“魔法。”她恨恨地說道。

“魔法。”約蒙杜也跟了一句,但語氣裏充滿的是敬畏和忌憚。

“很好,讓我們去看看這孩子。她住在城堡裏嗎?”

“奧林在城堡的要塞西側給她和她的看護安排了房間。”

“帶我過去。”

娜綏妲攏起裙子,吩咐法芮卡推遲餘下的約見,離開了房間。她聽到約蒙杜在她身後打了個響指,命令四名護衛在她周圍就位。過了一會兒,他趕上來走在她旁邊,為她指路。

波洛美歐堡裏氣溫越來越高,他們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麵包烤箱。窗沿上空氣閃亮,有如流動的玻璃。

雖然她很難受,娜綏妲還是知道自己的淺黑膚色讓她比大部分人都耐熱一些。酷熱中最難熬的是約蒙杜和她的護衛這些人,他們必須整天披盔戴甲,甚至全副武裝地站在無遮無攔的太陽底下站崗。

娜綏妲近距離打量這五個人。他們露出來的皮膚上滲出了汗珠,呼吸越來越沉重。自從來到阿布隆,一部分沃頓人已經中暑倒下——其中兩人在一兩個小時後死去——她不想因為驅使手下超出體力極限而再次損兵折將。

等到她認為他們需要休息的時候,便下令停下來——不顧他們的反對——從仆人處取水喝。“我不能讓你們像九柱戲的木樁一樣一頭栽倒。”

到達目的地以前,他們另外又休息了兩次。通道的女牆上凹進一扇毫無特征的門,周圍地麵堆滿了禮物。

(7)

約蒙杜敲了敲門,裏麵一個發顫的聲音問道:“是誰?”

“娜綏妲小姐,來看看孩子。”他說。

“帶著你的真心和堅定決心?”

這次是娜綏妲的回答:“我的心是純潔的,我的決心堅硬如鐵。”

“那麼,越過門檻,你是受歡迎的。”

門打開,露出一條通道,被一盞矮人族的紅燈籠照亮著。門邊沒有人。娜綏妲舉步向前,看到牆壁和天花板都被深色的布層層鋪蓋,讓這個地方活像一個洞穴,或者一個窩。令她驚訝的是,這兒的空氣相當涼快,幾乎有點冷,像清涼的秋夜。憂懼的毒爪伸進她的胃裏。魔法。

黑色紗簾擋住她的去路。她將之撥開,發現自己來到一個曾經是起居室的地方。家具被搬走,隻留一排椅子靠著蒙布的牆。遮蓋天花板的布鬆鬆地墜著,其中一處向上凹陷成一個淺窩,那兒聚著一小簇矮人的燈籠,幽幽的光在各個角落投下不同顏色的陰影。

在一個深深的角落裏,有個彎腰駝背的幹癟老太婆在望著她,兩旁分別是草藥師安吉拉,和頸毛豎起的貓人。房子中間跪著一個蒼白的小女孩,娜綏妲估計有三四歲。女孩正從擺在膝蓋上的一個盤子裏用指尖勾食物吃。沒有人說話。

娜綏妲迷惑不解,問道:“那個嬰兒在哪裏?”

女孩抬起頭來。

娜綏妲登時倒吸一口冷氣。她看到這孩子的前額上有個亮晶晶的龍形圖案,她還深深地看進了她藍紫色的雙眸。女孩突然古怪地翹翹嘴角,露出可怕的、懂事的微笑:“我是埃娃。”

娜綏妲嚇得不知所措,連連後退,一麵抓住縛在左前臂上的匕首。那是一個成年人的聲音,充滿了成年人的世故和玩世不恭。從一個孩子的嘴裏發出,讓人覺得是一件瀆神的事。

“別跑,”埃娃說,“我是你的朋友。”她把盤子放到一邊,上麵已經空了。她對老太婆說:“還要。”老女人急急忙忙走出房間。然後埃娃拍拍身旁的地麵:“請坐。我自從學會說話,就一直在等你。”

娜綏妲抓著匕首,向石頭地麵俯下身去。“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上個星期。”埃娃交疊雙手,擺在膝上。她鬼氣森森的眼睛逼視著娜綏妲,眼光中一股非自然的力量將她牢牢釘在原地。娜綏妲覺得仿佛有一把藍紫色的長矛戳進了天靈蓋,在意識之中翻騰攪拌,撕開她的思想和記憶。她極力克製大聲尖叫的欲望。

埃娃湊上前,伸出一隻柔軟的手捧住娜綏妲的臉頰。“你知道,就算阿吉哈親自領導沃頓人,也不會比你更英明。你選擇了正確的道路。你率領沃頓族大舉遷入色達,在別人視為瘋狂時向帝國發動攻擊,你的勇氣和遠見將被廣為頌揚,流芳百世。”

娜綏妲目瞪口呆地看著女孩,心中無比震撼。就像一把鑰匙配一把鎖,埃娃的話正說出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懼,那讓她徹夜無眠,在黑暗中汗流浹背的自我懷疑。一股澎湃的激情不受控製地向她襲來,隨著阿吉哈的去世而失卻的自信與平和失而複得,讓她大受鼓舞。釋去重負的眼淚決堤而出,流下臉龐。埃娃好像清楚地知道用什麼話來安慰她。

娜綏妲為此厭惡她。

她心中的歡欣在和憎惡交戰。她不喜歡自己被人用這種方式撩撥出心中脆弱的一麵。她也不相信這個女孩的動機。

“你是什麼人?”她質問道。

“我是被伊拉龍造就的人。”

“他祝福於你。”

埃娃眨了眨眼睛,那叫人戰栗的滄桑的眼睛有一瞬間的黯淡。“他對自己的行為不了解。自從伊拉龍向我施咒,不論何時,隻要我見到一個人,就能感覺到他過去和未來的一切苦痛。當時我更小,無能為力。所以我長大了。”

“為什麼會……”

“我血液裏的魔法力量迫使我保護人們,遠離痛苦……不管因此會怎樣地戧害自己,不管我願不願意。”她的笑容被痛苦所扭曲,“如果我抗拒這種力量,便會付出慘痛代價。”

娜綏妲琢磨著這番話的意味,意識到埃娃令人不安的外表,是由她不得不看到的那些痛苦所造就。想到這個女孩承受的一切,娜綏妲不寒而栗。那些強加於她而她無力擺脫的衝動一定將她摧殘得很慘。盡管她知道自己不應該,但還是開始對埃娃有了一些同情之意。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

“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我是誰,我是什麼。”埃娃停了停,眼裏的光芒更亮了,“我將用盡一切力量,為你而戰。像用刺客一樣地用我吧——在暗處、在黑處,狠狠地用我吧。”她尖聲笑起來,“你在奇怪為什麼,我看出來了。因為除非這場戰爭結束,越早越好,不然它會把我逼瘋。日常生活中的苦難已經夠讓我頭疼,何況還要麵對戰爭中的暴行。好好地使用我,去結束它吧,我保證你從此將幸福快樂地度地一生,不輸任何曾有幸體驗過這種感覺的人。”

這時,老太婆匆匆進來,向埃娃鞠了一躬,又將一盤食物遞給她。埃娃低頭時,娜綏妲整個身子頓時感覺一輕。埃娃對著一條羊腿大吃特吃,兩手抓起羊肉填進嘴裏,帶著餓狼在猛嚼食物時強烈的貪婪之狀,全無半點儀態可言。低垂了藍紫色的眼睛,龍形圖案被黑色劉海遮蓋,看她此刻的模樣,再次讓人以為她不過是一個天真的孩童。

(8)

娜綏妲靜候一旁,直到明顯察覺埃娃要說的已經全部說完。然後——安吉拉一個手勢——她隨著草藥師走進一扇側門,留下蒼白的女孩獨自坐在昏暗的、被布料包裹的空間裏,活像一個可怕的胎兒,蜷縮在子宮中,等候一個合適的機會,就要降臨人世。

安吉拉小心地關緊房門,悄聲說道:“她所做的事,就是不停地吃了又吃。現有的配給滿足不了她的胃口,你能否……”

“她會吃飽,你無需為此擔心。”娜綏妲揉著自己的胳膊,試圖驅走那對讓人心寒的恐怖的眼睛留給她的印象……

“謝謝。”

“這種事在別的人身上發生過嗎?”

安吉拉大搖其頭,搖得鬈發在肩頭亂飛。“整個魔法史上都不曾得見。我試著為她算命,但結果隻是徹頭徹尾的一團亂麻——可愛的詞,一團亂麻——因為她的未來與那麼多人互相影響。”

“她危險嗎?”

“我們誰不危險呢。”

“你知道我的意思。”

安吉拉聳聳肩。“她比某些人危險,又不如某些人危險。但是,她最可能取走性命的人,是她自己。如果她遇到一個就要受到傷害的人,而伊拉龍的咒語在暗中操縱著她,她就會以身相代。這就是為什麼她大部分時間都閉門不出的原因。”

“要過多久她才能預知未來?”

“最多兩三個小時以後。”

娜綏妲靠在牆上,考慮著這個新情況。如果運用得當,埃娃會是一件有力的武器。通過她,我能洞悉敵人的麻煩和弱點,也能知道如何取悅他們,讓他們服從我的意願。在緊急情況下,這女孩還能充當可靠的護衛,如果沃頓族有人,比如伊拉龍和藍兒,需要保護的話。

她不能無人看管。我需要有人去看著她。一個懂魔法的,因為與埃娃是同類而感到自在,並能抵擋她的影響力的人……一個我能相信的誠實可靠的人。她立即排除了特裏安娜。

娜綏妲看著安吉拉。她雖然對這位草藥師懷有戒備之心,但也知道安吉拉曾在一些微妙而重要的事情上幫助過沃頓人——比如給伊拉龍療傷——而且完全不求回報。娜綏妲想不出還有誰能有這個時間、興趣和本事去照看埃娃。

“我知道,”娜綏妲說,“這樣做太唐突冒犯,因為你並非聽命於我,而我對你的生活或責任所知甚少,但我還是有一個不敬之請。”

“說下去。”安吉拉一揮手。

娜綏妲吞吞吐吐,大感為難,最終還是說了出來:“你願意替我花點力氣留意埃娃嗎?我需要……”

“當然!我會花上所有力氣呢,如果使得出的話。我喜歡這個可以好好研究她的機會。”

“你得向我彙報。”娜綏妲提醒她。

“葡萄餡餅裏藏著毒箭呢!啊,好吧,我想我能對付。”

“那麼,你是答應了?”

“答應了。”

娜綏妲鬆了口氣,一聲輕歎,倒在近旁的椅子上。“天,這是怎麼回事啊,好一團亂麻。作為伊拉龍的領主,我對他的行為負有責任,但我從沒想到他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和他一樣,這對我的榮譽是一個玷汙。”

安吉拉猛捏手指關節,一聲劈叭的爆響充滿整個房間。“是的,等他一從埃勒斯梅拉回來,我就要和他談談這件事。”

她的表情怒不可遏,讓娜綏妲一驚:“那,別傷了他,我們需要他。”

“我不會的……永遠不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