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箱(1 / 1)

百寶箱

我捧著百寶箱,固執地站在地下室裏。像一個笨孩子,緩慢地生長。

過馬路的時候,我指給他看,那幢高樓,是省圖書館。再過去一點兒,就是省文化廳的宿舍,經綸曾經就住在那裏。省文化廳和省歌舞劇院的宿舍都挨著,門口原來有一個書店,叫爾雅書屋。店麵很小,在八十年代,是市裏唯一能找著文藝書籍的地方。我曾經騎車來買三毛的書。還有席慕容的詩集。那麼遠啊?

他知道我家和書屋的距離,有些驚詫。

那時候不覺得遠。

一本書捧回去,高興好長時間呢。

這一次收拾舊物,打開了地下室裏的百寶箱。我在無人的下午翻看,那些曾被我珍視多年的賀年卡、歌本、同學臨別的贈言,甚至剪下來互相留念的頭發,讓我驚訝,陌生,不解。少年時期,那些寫給同性好友的滾燙字句,那些多情的思緒,那些糾結的恩怨突然在一瞬間,又被賦予了生命,複活了。保存得最多的,是三毛的書,翁美玲的畫片,87版《紅樓夢》的各種剪貼文章。

那是15歲的日子。是泛濫的情感找不到出口的日子,是有許多愁怨卻無法概括厘清的日子,是故作姿態而不自知的日子。看見交給語文老師的暑假日記裏,充斥著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尷尬,無事可寫卻硬寫的幹澀。盡管如此,卻仍然得到老師的鼓勵。想想我們的老師,麵對當年這樣的稚嫩和淺薄,卻總是慷慨地給予欣賞。在如今流下冷汗的時候,不得不佩服老師的寬容。

有些事情,如果不是這些舊物的提醒,我已經忘了。長期和自己相處,成熟仿佛理所當然,曾經的青澀,讓我瞠目。我真的,真的那麼無聊嗎?老同學笑我,那可不是無聊啊,你的耕耘可就是從那淤了的情感中起步的呢。不要嘲諷自己的幼稚哦,誰不曾從幼稚中來呢?嗬嗬。那個歌本也已經爛了,一頁一頁的手抄歌片,貼在父親核反應堆的內部刊物上。

圓珠筆的油有些洇開,個別字跡已經模糊。三毛的書,紙張薄脆,翻起來很響,許多書頁坑坑窪窪,凹凸不平。那是86年的眼淚風幹後的遺痕。是一個少年惋惜生命,惋惜離散的眼淚。還有後來拒絕相見的夥伴們,曾經寫下的誓言還在:我們永遠是朋友,千山萬水也隔不斷我們的友誼—我們互相許諾過,我一定要去找你,帶著男朋友,帶著孩子去找你,到時候,你不許發愣,不許裝作不認識,我們還要在一起唱歌,大笑,瘋跑,靠在一起睡大覺嘿,你瞧,都在這個百寶箱裏。如果我反複搬家,把它遺失,也許,我就忘了。就像有些朋友,已經忘了這些。我們再相聚的時候,她們談的更多的是她們的孩子。正在經曆的,和未來的,永遠比過去充滿吸引力。往前看吧!人人都在寫著未來。我微笑著,不插話,不打擾。也點頭,也附和。

隻是,我知道,此刻,我並不在那個向前的隊伍裏。我捧著百寶箱,固執地站在地下室裏。像一個笨孩子,緩慢地生長。我的記憶複活了,那個偏執地牢記每一個同學的名字和座位的人站在空曠的操場上,閉目微笑。真的,大家四散以後,我還能默寫出每個學期全班同學的姓名,誰和誰同桌,誰轉學走了,誰半路插班,我都記得。隻要我願意,回到1986年,甚至更早的時間,那就是一念的事情。.而這一刻,80年代的有香味的書簽,從那些泛黃的書裏掉出來。我輕嗅其味,味如當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