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不在原地(1 / 1)

故鄉不在原地,她在心裏

那些地名的背後,埋藏了太多不為人知,無法為人道的故舊過往。我們沉默著,但我們不平靜。

陪父母回了山西。沒有見親友們。來去匆匆,我隻是在條件日益簡陋的家裏寫字。末了的幾天,陪他們去了太穀和榆次。太穀,是媽媽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她在那裏讀完了中學和大學。和她一起走進那個校園,於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學校;於媽媽,卻驚心動魄。1964年的大學生,離開以後沒有再回來過。她再三地看,認出隻有小樹林和外國專家樓還是當年的情景。太穀的老城,城樓和白塔還在。道路狹窄擁擠,飯館很破舊,孔祥熙的老宅也荒涼了。父親歎道,太穀曾經是他們這些鄉下少年的城市,那是要走很遠才能看上的新奇大都會。而今,黑漆大門、青磚馬路都蕩然無存了,矗立起來的是各個時代混搭在一起的新舊建築,看不到一點規劃。媽跟我說,太穀離清徐有20裏地,每周末她都要獨自走個來回。

途中有一條小河,河水湍急,冬天冰冷刺骨,她膽子小,身體弱,過河的時候被急流衝得要側身走。可她還是風雨無阻。以至於老了以後,落下腿寒的痼疾。我問她,那為什麼還要每周都回去呢?媽輕輕地說,想我媽啊。來到媽媽的中學,她向90年代以後出生的在校生詢問,才知道那些在她記憶裏鮮活數十年的平房校舍,早已夷為平地。闊氣的雕塑,名家的題詞,時尚的體育場,砌出省重點的今日模樣。媽媽站在校門外,沒再進去。她告訴我,夢裏常常會想起的那些老房子,那些街,現在都不存在了。曾經教過媽媽的老師,在校園裏,也成了雕像。

媽媽最好的朋友,還在這所大學,留校任教,種種不甘,最後和自己的生活妥協。記得我們初回太原時,她曾到北京求醫,找到媽媽,兩個中年的女人搬著小板凳在我們屋後的林子裏暢談了四個小時。那是久別後的唯一一次重逢。那個阿姨說,她是類風濕病,很重,唯一的心願就是去看看北京。後來,阿姨從北京回到太穀,病竟好了。這一次,我們就在阿姨終老的所在流連探訪,但媽媽卻沒有去看她。媽在教務處的門口遇到了一個老師,打聽了阿姨的近況,知道她很好,就心滿意足了。我是多麼地理解她呀。不必驚擾。

悄悄問省。其實,太穀還有我們的一位親人,燕兒姐姐。她是我親姑姑的女兒。姑姑去世的時候,父親12歲。後來曆經分家風波,父親隨奶奶去了太原。姑父很快另娶。燕兒姐姐和父親就這樣生分了。我們回到太原時,燕兒姐來看過父親一次。他們相差12歲,我和姐姐相差近30歲。血緣這麼近,大家卻如此陌生。那次會麵,父親和姐姐說過什麼,我幾乎毫無印象。燕兒姐姐在新華書店上班。現在也該退休了。去看姐姐嗎?父親搖了搖頭。我們路過新華書店的時候,父親佇立良久。近鄉情怯。這話是誰說的啊。車行太長高速。所有遙遠的心理距離被量化成微不足道的路程。清徐7公裏,榆次30公裏,太穀60公裏,祁縣80公裏,平遙100公裏。這些地名,在外省人心裏激蕩不起任何漣漪的普通地名,在我們的眼睛裏,車窗外,鏡子當中,一一掠過。

那些地名的背後,埋藏了太多不為人知,無法為人道的故舊過往。我們沉默著。但我們不平靜。回到我的太原,我曾經生活過6年的故鄉,很多參照物、路標已經不見了。新的一代在新的市景中巧笑嫣然。那已不是我們熟悉的地方了。其實,舟行岸移,劍落入江心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不能再尋回來了。刻舟求劍,那隻會惘然,無所得。若我要回鄉,就靜靜地在這心裏回想,那就都尋回來了,它們,永遠曆曆在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