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者是他的親信私屬,聞言雖是一怔,手上卻沒有緩半分,立刻拉動轡繩,驅使車前的兩匹馬調頭向東而行,由甲第間的夾巷直達夕陰街,再沿著那條大街向北便到了北宮與武庫之間的太常街,這時,就可以看到長樂宮的宮牆與高聳的西闕了。(注1)
自高祖將整個宮廷遷入未央宮,長樂宮雖然仍是皇宮,但是,地位顯然不及未央宮。自孝惠之後,長樂宮便一直作為太後宮,尊榮無匹,盡管有高後呂氏與孝文後竇氏權傾朝野的先例,卻仍舊是後宮,不是正朝所在,直到今上以旁支入繼大統,才初置長樂屯衛,並仿未央宮之製,設立了長樂衛尉一職。
霍光在世時,長樂衛尉是他的女婿鄧廣漢。地節二年,霍光過世之後,民間盛傳恭哀許皇後係遭霍氏毒殺而亡,皇帝雖未追查,卻借故將霍家枝屬的兵權盡奪,全部交由其親信的外戚子弟掌管,長樂衛尉也換成了恭哀皇後的叔叔許舜。
杜延年是霍光的親信嫡係,來長樂宮自然不是想見許舜,他要見的是長樂宮現在的主人——上官太後。
以大漢製度來說,皇太後有廢立天子之權,可以說,長樂宮之主才是當今天下最尊貴的人。當然,霍光既薨,今上躬親理政已有兩年,杜延年也不會奢望,皇太後一封詔書即可行廢立之事,他來這裏,所求的不過是自保。
雖然並未經過緊鄰北闕的宣陸侯第,但是,杜延年看得清楚,已是入朝的時間,宣陸侯第依舊門扉緊閉,宅第四周又有執金吾的士卒駐守,再聯想昨夜的動靜,杜延年揣測,十之八九是霍家出事了!
出乎意料?完全沒有!
來長樂宮的一路上,杜延年早已將前後想得一清二楚,對霍氏的下場竟是半點意外都不覺得。
——霍光薨後,霍家上下不思收斂,囂張跋扈更盛往昔,他們這些霍氏舊人勸也勸了,諫也諫了,竟是沒有半點效果,隻能慢慢疏遠霍氏。隻是,無論如何,他們身上都標著霍氏的名號,豈是三五年內就能讓人淡忘了?
想到這兒,杜延年忍不住又長歎一聲,還沒從無奈的情緒中解脫,馬車一個急停,他雖然一直扶著銅製的車較,卻仍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衝,胸口正撞上前麵的轅木,幾乎痛呼出聲。
“怎麼回事?”雖然惱火,但是,杜延年很清楚自己的禦者不可能無緣無故如此行事。
“建平侯有禮。此時,君當往太仆寺而行,不知為何竟往長樂宮而來?”車前響起帶笑的聲音,不是別人,正是長樂衛尉許舜。聽到杜延年的聲音,他也不等禦者開口便徑自與杜延年打了招呼。
杜延年心中一凜,隨即微笑而立,對許舜攔車阻道的行為視而不見,語氣溫和地解釋:“前日中太仆上報,長樂宮新入輿馬參差不齊,雖已令大廄令立即處置,延年猶覺不安,故親來察看。”
輿馬之事是太仆的職份,杜延年認為這個理由應該是挑不出破綻的,卻不料許舜雖是無從反駁,卻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車前,不肯退讓半步。
“長樂衛尉!”杜延年的臉色一沉,有些動了真怒了。
他是九卿之一,長樂衛尉雖掛著九卿中的衛尉之名,但是,畢竟不比未央衛尉守著衛尉寺,是正經的二千石高官。他方才的和顏悅色不過是因為許這個姓氏。
“太仆勿惱,舜也是不得已。昨日陛下降詔:未奉皇帝詔令,任何人不得入長樂宮。”許舜也斂了笑容,極鄭重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