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堅持到底(3)(1 / 3)

挨過了白晝,寂寥的長夜降臨。晚飯又是一碗清洌洌的豆麵糊糊,漂著幾條凍爛了的白菜葉子。喝完了糊糊,劉文山圍著被子在地鋪上坐了一會兒,脫掉穿在外邊的大棉襖——裏邊是勞教服,一件又小又薄的藍棉襖——準備睡覺,聽見外邊有人吹哨子。的哨音響了好幾聲,宋隊長的喊聲傳了進來:

一隊的人都到二號宿舍開會!

他躺下了,心想開會就開會吧,就躺著聽吧。地窩子裏已經有三分之一的人失去了活動的能力,開會時躺著,隊長也沒說過啥。

和往常開會不一樣,這天走進二號地窩子的人多,還有些不熟悉的人——其他分隊的一幫人,而且比平常還多了兩盞風燈,多了幾名就業人員,就業人員手裏提著麻繩。

劉文山心裏一驚:出啥事了?又跑人了嗎?怎麼這樣大動幹戈!

人多,偌大的地窩子擠滿了還坐不下,劉文山和幾個躺著的人也都坐了起來,騰地方。

人都坐好了。大家也都很驚奇,一個個蓬頭垢麵的臉朝著宋新亭,有人低聲交談:出什麼事了?後來管教科的幹事袁誌明走進來了,人們突然靜下來看他。宋新亭說現在開會,請袁幹事講話。

袁幹事二十幾歲,還是個青年娃娃。在新添墩的時候劉文山沒見過他,可能是場部的管教幹部。右派們當中傳說,這是個共青團員,武都人,他剛剛結婚,女人也是武都人,很漂亮,但沒工作,住在夾邊溝農場的幹部家屬宿舍裏。他和一個王幹事經常外出執行任務——追捕逃逸者。

袁幹事沒急著講話,他把門口坐的幾個右派分子轟到裏邊去:讓開!讓開,這達留出塊地方來!

一幫右派急急地往裏挪動,引起了一陣騷動,但很快就靜下來了:人們明白,騰出塊地方是要捆人,不知誰做下錯事了,要倒黴了!

袁幹事講話了,他的眼睛細小,但眼睛很亮,說話的口氣很硬:在我們二站,有些滅絕人性的人,慘無人道的人!

他停頓了一下,意在強調,警示,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後說:

吃人肉!他們從墳灘挖著吃人肉!

人們都驚了一下,下意識地呀了一聲,又都寂靜無聲了。

劉文山也非常吃驚,且對袁幹事的話將信將疑:夾邊溝的勞教分子,百分之五十是讀過大學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傳統禮儀道德觀念還是有的,能幹出這種喪盡天良、豬狗不如的事來嗎?

這時袁幹事喊了一聲:

出來!吃下人肉的站出來!

沒人站出來,會場鴉雀無聲。

沒人站出來嗎?膽怯了嗎?人肉都吃了,站出來的膽量都沒有了嗎?

還是沒人站出來。

袁幹事的臉很嚴峻,此時他把臉部的肌肉放鬆了一下,說話的口氣也變軟了,似乎是很和氣商量的腔調說,噯,還真不站出來呀?怎麼,要我點名呀?點了名才站出來呀?好,那我可就點名嘍……

他突然眼睛一瞪,厲聲喝道:張維讓!站出來!

張維讓從他的小窯洞來到二號地窩子,原先坐在門口的,後來被轟到裏邊,坐在劉文山旁邊。聽見袁幹部喊他,先是怔了一下,繼而一臉狐疑加上恐懼的神色說:

袁……袁幹事,我可沒……吃……吃……

袁幹事吼:出來!

袁幹事……

張維讓還想辯解,但兩個就業人員跨前兩步,泥腳踩到地鋪上,像提小雞一樣將他拉到靠近門口的空地上。張維讓從夥房下來不久,他的身體還比較健康,臉色也是紅潤的,但此刻他已經麵如土色,身體篩糠一般哆嗦。他的嗓子發出了哭音:沒有呀,袁幹事,我沒有吃人肉呀……

袁幹事說,沒吃!你驢日下的,不給你來厲害的,你嘴硬,不承認。捆起來,給我捆起來!

又一個就業人員把一根小手指粗的繩子搭在他的肩膀上了。那兩個握著他胳膊的人一人抓住一頭,很熟練地往他兩隻胳膊上纏了幾道,又把雙手在他的身後並在一起,手心對著手心。到底張維讓的身體還是比較健康,他的嘴裏喊著沒有呀,我沒有吃呀,冤枉呀……他掙紮著不叫綁,把兩隻手掙開了。那兩個就業人員沒能把他的手捆在一起,似乎很是氣憤,一個人抬腿踩了一腳他的小腿,正踩在小腿肚上邊的腿彎處。他撲通一聲跪下了。就業人員就勢把他的雙手又拉到一起,從手腕處係了個死結。接著,兩個繩子頭從脖子上邊早就綰好的繩環裏穿了過去。

張維讓還在喊冤枉呀袁幹事我沒吃人肉呀,但是那兩個就業人員一人抓一個繩頭,一個人站在他的背後,一個人站在他的頭前,兩人同時一用力,唰的一聲響,他便像挨宰的豬一樣尖叫起來:啊喲喲……

他的身體縮成了一團,他再也叫不出來了,像是斷了氣一樣。兩個就業人員又往裏拉了一下,把他的雙手拉到後腦勺的位置。他的胳膊不知是哪個關節咯叭叭響了幾聲,他又像是往常人們被火燙著時發出的短促地喊叫聲一樣地叫了兩聲:哎喲!哎喲!我的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