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堅持到底(4)(1 / 2)

看守說,走,過去看看。

看守跟著他,他往前走去。袁幹事不知和女人說什麼,袁幹事背對著他,女人臉朝著他。他已經走到跟前站住了,女人看著他,但女人沒認出他來。他問了一聲:

你怎麼來了?

女人聽出他的聲音來了,看他,但沒有說話,女人驚詫他怎麼會是這個樣子:頭發像亂草一樣,臉又黑又髒,隻有一雙眼睛在動,胡子有三寸長。

他看著女人詫異的眼睛說,怎麼,你認不出我來了?

女人還是不說話,眼淚卻湧出來了。這時袁幹事說話了:

去吧,跟他到房子去吧。

袁幹事說完話轉身進了自己的房子。那看守說,走吧,回去吧。劉文山在前邊走,女人在後邊跟著。進了房子,劉文山鼻子酸酸的,但他忍住沒讓眼淚流出來。他怕女人看了他的情況傷心,大哭起來。不料女人在他的鋪上坐下後很冷靜,眼睛裏一滴淚水都沒有。女人看了看周圍人的情況,然後就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不說話。他覺得很是尷尬,在這樣的環境裏和女人會麵,便找話說:

你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我是和康永明的父親搭伴兒來的。

我沒叫你來嘛。

康永明的父親聽黨校的一個人的家屬說,康永明出啥事了,進嚴管隊了。那個家屬前幾天來看過人。康永明的父親說要來看康永明,我就一起來看看你。我真不知道你也……要是知道,我就多給你背些炒麵。你啥時間從食堂下來的?

劉文山沒回答女人的問題。他的眼睛看著女人放在鋪上的麵口袋,良久才說,你把家裏的麵都背來了,你們吃啥?

家裏總比你這裏好想辦法,這你不要操心。

兩個人的談話斷斷續續的。劉文山因為自己在嚴管隊,在女人麵前覺得難堪和尷尬。他想,女人必定是在袁幹事那兒已經聽到他的“罪行”了,女人也不像他在新添墩時來看他那樣親熱和自然。

時間在他們別別扭扭不冷不熱的談話中流過去了,門外的看守大聲喊叫起來:劉文山,時間到了,一個小時了,叫你女人走!

女人還想坐一會兒,她肯定是累了,也可能還想和他在一起多待一會兒,多看看他,但劉文山站了起來。他知道規矩:往常家屬來探視,可以留宿一夜,嚴管隊卻不允許,見了麵說說話就得離開,當天返回。他心裏不好受:他知道,女人從定西到高台,光是坐火車要坐兩天兩夜,還要步行幾十公裏……

看他站起來,女人也站起來了。女人看見周圍的右派們看著她,似乎有點慌亂,急急地說:家裏的人好著哩,媽的身體好著哩,娃娃也好著哩,都好著哩。我們都盼著你也好好的,好好改造,改造好了出來,我和媽、和娃娃等著你。過新年我再給你送些吃的來。

女人很冷靜,很剛強,說完話就往外走,劉文山卻淚如泉湧,哽咽著說,我知道,我知道……

他跟著女人往外走。他想送送女人,但是剛剛走出地窩子外邊的過道,一位做看守的就業人員攔住了他:

行了行了,你就到這裏吧。

他隻好站住,看著女人走遠了。

劉文山怔怔地看著女人走遠,心裏酸酸地進了地窩子,回到自己的鋪上。他的心裏的確苦兮兮的:女人數千裏長途跋涉來看他,見麵才一個小時,氣還沒喘勻就又踏上歸途,女人的心裏多苦呀!苦死了!

但是,回到自己的鋪上之後,他立即就不想女人了:女人給他背來了半口袋炒麵,足有二十五斤!他打開麵口袋,抓一把出來。麵粉很白——已經兩年半了,自從進了夾邊溝農場,再也沒有吃過這麼白這麼細的麵粉——用舌頭舔了一下,天呀,這是熟麵,是女人用籠屜蒸熟的白麵,裏邊還攙了糖,甜絲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