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探望王景超(2)(1 / 3)

這時我打斷了和桑的話:和老師,你說的兩位領導名叫李學福和周世傑吧?和桑一驚:你怎麼知道?我回答,不光知道,我還很熟悉他們。我是1965年的支邊青年,剛到兵團就在安西縣小宛農場開荒。小宛農場的編製是甘肅生產建設兵團農建十一師六團,我們的團長叫李學福。李學福跟我講過,他是橋東鄉的人,農民出身,土改時期當過農會主席。縣委書記看上了他,調他到縣人委當食堂管理員。1953年冬季,書記叫他去辦農場,他領著兩個人趕一輛馬車建起了十工農場。僅兩年的時間,農場發展壯大到一百多名工人,打下的糧食倉庫裏放不下,便在幹燥的地方挖坑,墊上麥草再鋪上芨芨草席,把糧食倒進去,再蓋上麥草,抹上草泥。1959年十工農場和玉門縣黃花鄉的一個勞改農場交換,李學福和他手下的職工去了黃花農場,那個勞改農場的犯人來到十工,十工就改成勞改農場了,它的內部名稱是甘肅省第八勞動改造管教支隊。再後來,兵團成立農六團——小宛農場,他從黃花農場調來當了團長。李學福不是長個農民式的臉嗎,土裏土氣?

和桑說,對對,你說得對。李學福那人長得的確像個農民。不光長相是農民,而且也有農民式的心腸,樸實善良。他從來不訓斥右派,不叫我們右派,還要求全場的職工也不準叫我們右派,要叫同誌。我記得這麼一件事,有一次有個叫司峒山的右派和一名年輕工人不知為什麼事吵起架來,那個工人罵他右派,他就回嘴:你看你的右派爺爺哪一點不如你!他們兩人吵架的時候正好李副場長從旁邊走過,聽見了,但他不訓斥司峒山,反而批評那個職工:誰叫你罵人家右派的!李副場長對右派確實好,我們在十工勞動兩年,從來就沒挨過餓,更不要說餓死人!

和桑還說,十工農場領導人的高度的人道主義精神,我估計就全國來說不是絕無僅有也是屈指可數。1959年10月,上級領導決定十工農場的職工和飲馬二場——就是你說的黃花農場——調換,原因是飲馬二場是勞改隊,而它附近建起了一家軍工企業,勞改隊成了軍工企業的不安全因素,必須遷移。按照上級規定,我們這些右派分子是不能去黃花農場的,要把我們集中到四工農場去。四工農場全是二勞改:右派分子和勞改期滿後的就業人員。十工農場的領導們就像辛德勒救集中營的猶太人一樣,冒著挨批評受處分的風險,把幾十名右派的名字寫進了職工名單,帶到了黃花農場,其中就包括我。

可是到了黃花才一個月,有一天李學福來找我,說,和桑同誌,看來黃花你是待不住了。我問出什麼事了?他說:今年春節,咱們場的宣傳隊不是去四工農場演過節目嗎,四工農場的領導認下你了,來公函指名道姓要你去四工農場。我當時求他:李場長,你想個辦法叫我留在黃花吧。李場長說,不行呀,現在人家隻是要你一個人,你要是不去,人家跟上級一反映,那幾十個人也就留不住嘍。

於是,我到了四工農場。

四工農場的右派,我不是跟你說了嗎,1960年餓死了百分之三十。

和桑在列車上坐了整整七個小時,天黑透了才到明水河車站。四工農場的人告訴過她,去明水農場不能在高台車站下車,而是要在明水河車站下車,明水農場離車站就三公裏,半小時就能走到。她是在明水河車站下了車,可是又不知道明水農場在什麼地方,怎麼走。她在鐵路上走來走去,想找個人問問,可是她的腳下連站台也沒有,看不見一個人。隻有夜空下映著微弱亮光的皚皚雪野。風刮得很緊,天空不知什麼時候又飄起了雪花,她的衣裳已經被風刮透了。後來她看見了不遠處有一塊黃色的亮光。走近了才看出是一間小小的扳道房,隻有一個工人坐在椅子上打盹,桌子上放著一盞風燈。

和桑敲開了房門問,同誌,去明水農場的路怎麼走?

那工人看清了是個青年婦女,說,這麼晚了,你要去明水農場?

嗯,我是要去那兒。

那還有七八裏路,你一個女人去那兒,不安全吧。

不怕,我走慣夜路了。

路上可是一個人也沒有呀。這地方有狼。

有狼?

是呀,我在這房子裏,天天都聽見狼嚎。

和桑猶豫了一下:那……我也得去。

那人看出了她的猶豫,說,大嫂,我勸你還是住一夜吧。這路基的下邊,有幾間房子;那裏住著我們鐵路上的幾個家屬。我可以幫你找個住處。太黑了,你一個女人家,走夜路真是危險。

和桑躊躇起來了:是的,這茫茫的黑夜,孤單單一人上路,是夠瘮人的。但是她又這樣想:可能景超已經病倒了,還沒吃的東西,已經奄奄一息了。她早去幾個小時,就能救下一條命,而晚去幾個小時,就沒命了……於是她的口氣變得堅定起來:大哥。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一定要去,那邊有人眼巴巴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