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號病房(5)(1 / 3)

女人和孩子們都上鋪坐下,用被子蓋上腿腳。這時,程炯明才問,你們怎麼這時間才到,火車不是早就過去了嗎?女人說,我們坐過站了,坐到清水車站去了。從清水坐火車返回來,打聽明水,有個人又說明水沒火車站,叫我們在高台下車。在高台火車站下車天就黑了,我們不敢走,在鐵路工人的柴禾垛跟前蹲了半夜,鐵路工人把我們叫進去烤火,天亮了才順著鐵路走過來……

程炯明說,我在信裏不是說得清清楚楚嗎,在明水河車站下車?

女人說,明水河連個燈都沒有,車停了一下,啥也沒有,我們沒敢下。

程炯明又說,從清水返回到高台當然天黑了,那是哈密來的車。你們就那麼傻,不會找個旅社住下嗎?幸虧人家鐵路工人叫你們進房子去了,不叫的話你們還要蹲一夜嗎?凍死了怎麼辦?

女人嗚嗚地哭起來:我們聽說這麵亂得很,有搶人的,下了車哪敢動呀……嗚嗚嗚。

女人一哭程炯明就住口了,臉色變得黑且難看。過一會兒才對季晨光的女人說,你做的啥事嘛,你來看老季就行了嘛,還帶上娃娃,叫娃娃們受這罪。

那女人沒哭,隻是抹眼淚:老季信上說的,他想娃娃了,想看一下娃娃。

旁邊坐著的病號們歎息說,可憐呀,婆娘娃娃在野地裏蹲了半夜……

說說話,喝點水,季晨光的女人孩子暖和過來了,要程炯明領他們去找季晨光。陳毓明說,我領你們去找吧,叫老程和媳婦說話。走在路上,兩個孩子都說腳痛,女人說凍著了。陳毓明沒說話。

他們打聽了七八個窯洞,才在洞口掛著一條線毯的窯洞裏找到了季晨光。陳毓明趴在二尺寬三尺高的洞口跟窯洞裏的人問季晨光在這裏住嗎,他看見窯洞裏邊稍大一些,躺著兩個人,坐著一個人,坐著的人正在用土塊支著的一口鋼精鍋煮蓮花菜根子。那人指著一個睡覺的人說,這就是季晨光,病了,正在發燒。女人爬進窯洞去了。窯洞裏邊也就三四尺高,人站不起來,女人跪在季晨光身旁掀開了蓋著臉的被子喊:娃他爸,娃他爸,我們看你來了!喊了幾聲,季晨光睜開眼睛了,嘴動彈著,有氣無力地說,你們來了嗎?女人說來了,娃也來了,看你來了。女人抬起頭來招呼孩子,兩個孩子也像媽媽那樣爬進去,向著季晨光喊:

爸爸,爸爸,你怎麼啦?

季晨光看看孩子沒說話,眼淚撲簌簌淌了下來。兩個孩子哇的一聲哭了。

陳毓明的心酸得看不下去了,轉身走開。他回到病房提了一壺開水送到窯洞來。看著女人把帶來的炒麵衝成糊糊喂季晨光,他就回病房去了。這麼冷的氣候,這婆娘娃娃夜裏怎麼睡覺呀?他心裏想著這個問題往回走,路過北房又走了進去。他想,季晨光沒住一號病房,他實在不好管這事,但是一定要把程炯明的女人安排好。所以進了房子之後,他囑咐艾學榮:小艾,你要把火生好,把開水提下,不要叫客人凍著,有開水喝。然後他又走過去說,老程,有什麼叫我辦的事你就說話。程炯明說,沒啥,沒啥叫你忙的事了。季晨光找著了嗎?他回答找著了,我剛提了一壺開水去。程炯明說,那好。來,吸顆煙,坐下休息一下。程炯明遞給他一支大前門香煙,說是媳婦帶來的。他接過煙點著了,坐在鋪上說,大前門煙可是幾年沒吸過了。

自從進了夾邊溝農場,所有的右派都沒有了工資,吸煙的人們都是把一種叫駱駝蓬的野草曬幹揉碎當旱煙吸。

陳毓明的煙剛吸了幾口,程炯明的女人就從一個布口袋裏用吃飯的小勺舀了滿滿的一勺炒麵舉到他的麵前,說,陳隊長,嚐一嘴我們永靖縣的炒麵。陳炯明不好意思吃這勺炒麵,他知道,現在勞教農場外麵的社會也是供應短缺。在勞教農場裏,私下裏的交易一個四兩的饅頭已經賣到了五元錢;在高台縣一斤原糧也賣到十元錢。他說,不吃不吃,叫老程吃吧。女人說,他已經吃過了,你吃吧。他指著旁邊的一個病號說,給他吧給他吧。但女人非要給他,說,你送人去的時間,老程吃了,在的人也都吃了,這一勺勺你就嚐一下吧,多的沒有,就一勺勺。旁邊的病號也都說我們吃過了,老陳你就吃吧,不要客氣。陳毓明這才伸出雙手捧著,那女人把炒麵倒在他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