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這就好了(1)(1 / 3)

我作為知青在河西走廊西端的小宛農場當農工,有一段時間患了皮膚病,濕疹。那是1970年冬季,我的小腿上長出一些疹子來,其癢無比。一開始我沒在意,一發癢就摳,結果摳破潰爛了。去農場衛生隊——我們是兵團建製,農場的醫院叫衛生隊——看了幾次醫生,誰知病沒治好,反而加重了:潰爛擴展到大腿,化膿,流黃水。後來不得不住院治療,由一名叫尚春榮的醫生給我治療。

尚醫生三十二三歲,甘肅省通渭縣人。他是從部隊上轉業下來的軍醫,1956年入伍,先是當衛生員,後來提幹當了軍醫。他1965年轉業,在甘肅省農建十一師中心醫院當醫生,後來農建十一師分成農一師和農二師兩個師,他調到農一師小宛農場衛生隊當醫生。

我們衛生隊的醫生大都是大學生和中專生,還有兩個提拔起來的知青。專科出身的醫生對我們這些農工總是有點高高居上看不起的樣子,而那些知青提拔的醫生,農工們又不大信任,認為他們沒多少專業知識會庸醫害人!我們去衛生隊看病,都願意找尚春榮看病。尚春榮雖然不是科班出身,但他搞了多年醫務工作,治療常見病很有經驗。他還有個優點,就是當過兵,性格活潑,愛交往,對農工熱情。他能和知青一起聊天,甚至一起發牢騷。農工們有事去求他,譬如說想開張病假條休息幾天,或者想開個轉院證,借故到玉門鎮或者嘉峪關市去玩幾天,他都能讓你滿意。他說,玩幾天就玩幾天去吧,蹲在農場裏就像勞改犯一樣,蹲傻了。我那個連隊有兩個青年談對象,女的懷孕了,但兩人又不願結婚。——很多知青不安心邊疆建設,害怕結了婚就永遠也不能離開農場了。那位男青年找了一次尚春榮,尚春榮就給他的女朋友開了一張介紹信,去安西縣人民醫院做了流產,醜事就掩蓋了。

那次我住院三個月,天天和尚大夫見麵,聊天。尤其是他值夜班的日子,我經常在醫生值班室和他聊天,聽他講故事。他入伍後一直在公安部隊服役,見過世麵,閱曆豐富;他的大腦裏裝著許多大悲大喜令人怦然心動的故事。

下邊就是他講的一個故事。

我對你說過,我是1956年入伍的義務兵,國家製定新兵役法之後的第一批義務兵;在那以前,招的兵都是誌願兵。那年,國家在我們縣招了一連新兵。入伍後在蘭州的新兵連受訓三個月。新兵訓練結束,又把我送到蘭州市七裏河區的蘭州部隊總醫院衛生員大隊學習了三個月,就分到陝西的三零四五部隊當衛生員去了。

我們那個部隊是看押犯人的,押著犯人修鐵路。我到部隊那年,部隊就調進甘肅了,改編為內衛七十二團,修寶成鐵路,然後又修蘭新鐵路。

蘭新鐵路修到柳園,修到省界,犯人就不再參加鐵路建設了。由鐵路工人去修了,我們那個團就專門看押張掖和酒泉地區的監獄和勞改隊。

我跟你講過,我在團衛生隊當過衛生員,在雙塔水庫當過衛生員——那裏有我們的一個連看押犯人修水庫。從水庫下來之後,團衛生隊的隊長跟我說,你到一營衛生所幹一段時間去吧,你是老衛生員了,要提高一下技術,爭取提幹。我明白他的意思:在連隊當衛生員,隻能治個頭痛感冒,重病號送營衛生所和團衛生隊;在團衛生隊當衛生員,看病的都是醫生,輪不著我給人看病。在營部就不同了,營部的衛生所就一兩個醫生。忙的時候衛生員當醫生用,可以鍛煉人。我猜對了,到了一營營部,果然就給了我處方權,我可以給病號開處方治病了,不再拿我當衛生員使用了。

一營營部在酒泉東邊十公裏處的城郊農場。那裏有二千勞改犯種地,一營的一個連隊當警衛。

我在那兒幹了幾個月,天已經冷了,那是1960年的11月下旬吧,營長找我說,小尚,你到團部衛生隊去一趟。季隊長來電話了,叫你到他那兒去一趟,可能要給你派個啥任務。我問營長,執行啥任務?背背包不背?營長說我也不知道啥任務,沒說叫你背背包。

執行任務,又不背背包,這到底是個啥任務嘛。我心裏疑疑惑惑的,就坐上一輛去酒泉拉貨的馬車去了團部。

那時候我們的團部在大衙門那兒,就是酒泉郵政街東邊。我到了衛生隊,問季隊長,你叫我來做啥?季隊長說,接到上級的指示,說夾邊溝農場的勞教人員病號很多,死了不少人,叫我們派個醫生去那兒協助工作,搶救人命。我考慮你去合適。我吃了一驚,忙說,季隊長,我是個二把刀——衛生員嘛,你叫我去搶救人命哪行呀,我會搶救人命嗎?你派個有能力的醫生去吧。季隊長說,我考慮了,這事你去最合適,你膽子大,不怕死人。再說,那裏也不缺醫生。那是個右派農場,大醫院來的醫生、教授多得很。叫你去,是叫你到那裏跟人家學習技術去,將來好提幹。我想了想,覺得季隊長的話有道理:我在團部衛生隊當過兩三年衛生員,好幾次外出執行任務,隊長都派我去。原因是那些專科畢業的軍醫們看見勞改犯或是遇上戰鬥,心裏發怯。有過戰鬥呀,那一年嘉峪關公社發生反革命暴亂,部隊去鎮壓,槍聲一響,和我一起去的兩個軍醫腿都軟了,不會走路了,我不僅要搶救傷員,還要照顧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