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麵疙瘩就是康複丸。用豆麵羼上紅糖和紅棗捏成的圓疙瘩,甜甜的很好吃,病號們都願意要。
季隊長把我領到了藥房,對司藥說,小尚是給醫療隊來拿藥的,要多少拿多少。然後又對我說,領了藥,你到我房子來一下。
我想,他可能沉不住氣了。
取完了藥,我去了他的辦公室。我一進去,他就叫我把門關上,叫我坐下,然後給我讓煙。季隊長平時抽的飛馬煙,可是這天他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牡丹香煙,抽出一根給我。我接過煙,他又劃火柴。不好意思叫他給我點煙,我忙接過火柴盒說,我自己點,我自己點。
我點上煙才吸了一口,他問,怎麼樣?
我說什麼怎麼樣?
他怔了一下,說,你的醫療水平提高了嗎?那些右派醫生的水平很高,病號也多。
我說,提高什麼呀,病號多是多,可是病情很單純,就是低血糖。人暈過去了打強心針,往靜脈血管推葡萄糖。再啥事都沒有。
他說,遇到啥事沒有?
有啥事?
譬如說,遇到什麼特殊的人沒有?像你們通渭縣的老鄉呀,熟人呀……
人嘛,各種類型的人都有。有個通渭縣的丫頭,才21歲,叫拔了白旗。不過這人我不認識。還有個人是傅作義的弟弟,叫傅作恭,那裏的人說,那是個大家夥。
我說農場的情況,季隊長連煙都不吸了,雙眼直直地盯著我。我想,應該說他關心的事了。於是,我吸了口煙,又說,隊長,你可不要嫌我多嘴,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有一個武威人,是個老漢,有60歲了吧,知道你的名字。他問我認識你不認識,是不是和我一個部隊的。
你怎麼說了?
我說不認識,我們部隊沒這麼個人。隊長,你不要嫌我說謊,這事,我怕連累你,沒敢跟他說實話。可是,我覺得這事必須告訴你,所以昨天認識了他,今天我就來衛生隊,向你彙報。
季隊長說,對,你做得對,這事你做得對。他再跟你說什麼沒有?
沒有。
他沒說怎麼認識我的嗎?
沒有。
季隊長長長地出了口氣,身體一仰靠在椅背上,好久沒說話,光是吸煙。我呢,也沒說什麼話,我不知他怎麼想的,怕說多了惹出麻煩。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之後,用很神秘的口氣問我:
小尚,這件事你沒跟啥人說過嗎?
我搖了搖頭。
他又說,好,沒跟人說好。這種事呀,知道的人多了不好,這我不說你也明白。可是這事呀……我跟你還是要說實話。你知道不知道,上級叫我們派人到夾邊溝去,我為什麼派你去?就是因為你可靠,辦事我放心,你也機靈。我害怕別的醫生去了。遇到這事處理不好。我跟你說實話吧,那個打聽我的人就是吳秀英的父親——我的嶽父呀。
是嗎?我裝出驚訝的樣子。
是,就是。去年,吳秀英的媽就來信了,說他父親在夾邊溝。這事你可不能對外人說呀。
我說,隊長,你放心,這我明白。我不會對人說的。
他又長長地出了口氣,說,他沒說他那裏缺什麼?沒說要什麼?
沒要啥。我沒說認識你,他能要嗎?
你覺得他缺啥?他就是沒要也得幫助一下他呀。去年,吳秀英的媽就來信,叫我們幫助一下老漢。我害怕粘上說不清,沒管。現在得管一下啦,不要叫老漢餓死。
我心裏一陣輕鬆。我終於可以完成對吳老漢的允諾了。我脫口而出,說,缺鹽,缺辣麵子。
缺煙,老漢不吸煙的呀。
不是煙,是鹽,吃的鹹鹽。他們一天兩頓飯,就是喝些豆麵糊糊,害怕吃鹽會浮腫,夥房不放鹽,難喝得很。給他帶些鹽,辣椒麵,調調味道。
再給帶些啥吧?——帶上些炒麵,你說好不好?
好,帶些炒麵,多帶些。有餅幹了拿上幾斤,最好。
餅幹有,餅幹有。要不要再給拿些肉?
拿上些肉,最好炒成臊子,他每頓能調上些。老漢瘦得不成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