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鄒永泉(2)(1 / 2)

怎麼也沒怎麼,我就是問問你,是不是真的要換糧食?

是真的要換糧食。

你把表換給我吧。

鄒永泉的聲音悶住了。過一會兒他才說,噢,劉管理員,你今天到這狗窩來找我,就為了這事呀?我說呢,你給我饃饃,原來你並不是來看我的,你是拿饃饃來換表的呀。你把你的饃饃拿走。

鄒永泉的身子動了一下,從被子下邊摸什麼,但劉政德壓住了他的手,有點嚴厲地說:不動,老鄒,你不要動!

鄒永泉說,拿走吧,你把你的饃饃拿走吧。你知道我的表是名牌表,你拿了幾個饃饃來就想換走呀?

劉政德說,噯噯,老鄒,那幾個饃饃不是換表的嘛,那饃饃我是給你白吃的。換表的饃饃,事成之後我再給你。不要急,你不要急嘛。說實在話哩,不是我要換你的表。

那你是給誰換的?

你問這幹啥?你管我給誰換哩?反正不是給我換。你就說你換不換吧?

你不說給誰換的,我就不換!

劉政德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真要問,那我就跟你說實話吧,是楊隊長想換你這塊表。他說你有塊好表,叫我找你問一下,你換不換?

鄒永泉不出聲了。劉政德說:

換給吧,把你的表換給他吧。

鄒永泉還是不出聲,劉政德說:

說呀,你怎麼不說話了?你是覺得換多少糧食話不好說吧?他是隊長,管你的,你有顧慮,是不是?你不要為難,我告訴你,楊隊長說拿十斤豆麵饃饃換你的表。你換不換?

鄒永泉說,不換。

劉政德怔了一下,說,十斤你都不換嗎?你可要知道呀,一塊大羅馬才換五斤,你的浪琴比大羅馬好,人家給你十斤也就不少了,你說是不是?

鄒永泉說,我不是嫌少。

那你為啥不換?

我就是不願意換。

劉政德驚訝的口氣說,為啥嘛?你為啥不換嘛?你的肚子不餓嗎?皮箱裏有糧是不是?

我沒糧食,我的肚子餓得難受,但這表我不換。

為啥嘛?你說個不換的原因嘛!

為啥?這原因很簡單:楊隊長一個月供應多少糧食,不也和我們一樣嗎?一天七兩口糧。他吃飽吃不飽?有剩餘沒剩餘?他拿十斤豆麵饃換我的表,這豆麵饃從哪裏來?我問你,楊隊長的家又不在這裏,他在食堂吃飯,他哪來的十斤饃饃?

你不要管他的糧食從哪來的嘛。

不管糧食從哪裏來?不管不行呀,他的糧食肯定是要從我們吃飯的灶上摳出來。也就是說,他把大家的救命糧拿來換我的表,結果是我吃了糧食,他得了表,別的人可能就餓死了。你說,這樣的糧食我能換嗎?我吃下去於心不安呀!我是損人利己呀,是助紂為虐呀……

劉政德沉默了,許久他才說,這麼說你是不換了?

不換。

換給吧。

不換。

你真不換?

真不換。

好吧,不換就不換吧。你睡吧,我走了。

鄒永泉說,把你的饃拿上吧。

劉政德說,不拿了,不拿了,那是我給你的。

劉政德走後,鄒永泉一動不動地就那樣坐著,直到食堂的炊事員提著飯桶進了地窩子。最近的這次搬房之後。很多人起不了床了,農場領導體恤勞教分子,叫炊事員把飯送到地窩子,減少體力消耗。

吃的仍然是一馬勺豌豆麵糊糊。豌豆是涼性食物,澱粉少,煮的糊糊又稀溜溜的,所以要趁熱喝下去;如果放涼了,糊糊就解了,變成半碗麵糊半碗清水。

喝完豆麵糊糊,躺倒又睡,但怎麼也睡不著,我就捅了鄒永泉一下,說,喂,你今天可把劉政德弄得難堪得很!

鄒永泉正在嚼劉政德給他的白麵饃饃,他停止咀嚼說,他活該。

我說,哎,你也不怕得罪他?

他說,怕他什麼?我也不是炊事員,還怕他整我嗎?

我說,可你把楊隊長得罪了。

他說,得罪就得罪吧。過去他也沒照顧過我,我也沒討好過他。以後呀,要是上邊開恩把咱們放回去,他也不能扣住我;要是長期如此,沒有十斤糧食是個死,有十斤糧食也是個死。至於死了以後的事,我就不想他了——是埋掉呢,還是扔在沙灘上叫狼吃掉,都一樣呀……

我沒再出聲。我們比鄰而眠已經七八天了,但我對他的了解並不多,因為我們覺得生命已經快到盡頭了,一切對我們都沒多大的意義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冷漠到極點了。就拿目前來說吧,他躺在被窩裏吃著劉政德拿來的白麵饃,並不掰給我一口。而我呢,也不責備他吝嗇和自私。我有吃的也是獨吞,不給他。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因為我的父母常常寄點炒麵糧票什麼的,我的身體還比較健康,而他已經衰竭得夠嗆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我認為這要怪他的家人,家人不給他寄炒麵和罐頭卻寄給他一包多維葡萄糖粉,他每天衝一小勺喝。那不就是糖水嗎!肚子吃不飽,一缸子糖水能救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