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清輝,灑落在深深庭院之中。
一樓一閣,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是熟悉之景。他怔然片刻,聽得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腳步聲,忙繞過一叢青竹,拐進兩座假山之間的縫隙裏。
狹窄的通道內曲折幽暗,月光透不進來,待腳步聲又漸漸遠去後,他方才憑著記憶,輕輕在石壁上摸索片刻,挪開一塊半人高的石頭,彎腰鑽入假山之中,又將那塊石頭合攏。
他順著石階而下,走過長長的暗道,點燃火折,在一道暗門之前俯下身子,輕輕撥弄機關,進入一間密室之中。
這間密室,當年是顏家用來保存滅魂劍的地方,暗門機關的開啟之法,亦隻有顏家嫡係子孫才得掌握,進入這間密室之前,他並沒有抱著希望能夠在這裏找到滅魂劍,隻是希望能在這裏找到一絲叔父的蹤跡。
他打量密室四周,隻見桌椅長榻之上蒙著厚厚的灰垢,地上足印淺淡,也覆著一層黑灰,顯見十日之內,這裏並無人出入,他心下失望,不由微微皺起眉頭。
他本以為,叔父十多天前進入北厲府,一直沒有任何消息,一定是為了要在這裏探查什麼重要的消息,因而一直隱身不出,而北厲府中最安全和最隱秘的藏身之地,就是這處密室,是以他一進入北厲府,便徑直來到這裏,可從這密室之中的情形看來,叔父近日卻根本沒有隱藏在這裏。
那麼這段時日之內,叔父究竟去了哪裏?
蕭珩心頭七上八下,強按下心頭的不安之感,手指微微顫抖著,摸向左壁上一個小小開關。內室門應聲而開,微弱火光漸漸映照出內室情形,他愣在門口,胸口立時鼓鼓跳動起來。
內室中,石桌石凳布滿苔蘚,一張石榻表麵卻隻覆蓋了一層薄薄的輕灰,中心淺淺凹下一塊,自石壁的三個角落裏分別垂下幾根鐵鏈,鐵鏈的盡頭交叉橫在石榻上,連著一把打開的鐵鎖。
這裏曾經鎖著一個人!
蕭珩心頭劇跳,緩緩走到石榻邊,拾起那一條鐵鏈凝目看去,鐵鎖上沾著幹涸的血跡,末端尖利,已被血染成深褐色,看摸樣似乎是用來鎖住琵琶骨之用,他心頭疑惑萬端,放了鐵鏈,舉著火折四下查看,除了角落裏堆積著的幾個空碗,卻再無所獲。他回到石榻邊,靜立片刻,隻得出了密室。
夜風冷冽,吹散了方才鼻端縈繞的血腥之氣。
蕭珩眉頭深鎖,立在假山之後,想了一想,一徑繞過山石,往正北方向顏家祠堂走去。
冷風吹起一角白色帳幔,透出祠堂內一道隱約的灰色身影。那人躬身站在一列排開的顏氏牌位之前,正就著案上的香燭之火緩緩點著一注線香。
蕭珩猶豫片刻,放重腳步,一步步走近。
那人聽見他的腳步聲,也不回頭,直到將那注線香插在牌位之前,拜了三拜,這才轉過身來。
他年約三十出頭,淡眉星目,一身鐵灰色的長衫妥帖無比,看清來人後,麵上也無吃驚之色,嘴角反倒揚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二公子,你來了。”
蕭珩看著他的麵容,緩緩頷首:“你是顏昕堂兄?”
那人微一欠身,笑道:“當年不過隻見過幾次,二公子倒是好記性。”
蕭珩百感交集,定了定神,緩緩跨過門檻,步入祠堂。
顏昕走到一邊,取過角落裏備著的線香,上前兩步,呈與蕭珩。
蕭珩接過,看他一眼,淡淡笑道:“如今堂兄是這北厲府的主人,卻還每夜來照應這祠堂,真是多謝了。”
顏昕凝容斂目:“本不是每夜過來的,隻因最近新添了一位長輩的牌位,自然要多來照料。”
蕭珩正在點燃線香的手一頓,目光立刻往桌上的牌位掃去,待看清那新立牌位上的字跡之時,雙目瞳孔驟然緊縮,左胸之下,心髒似被人狠狠遏住,刹那之間他隻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手中線香登時灑落一地。
那新立的牌位上,端正朱色的“顏衡”二字,正是叔父的名字!
顏昕見他麵色慘白,身體搖搖欲墜,忙上前扶著他胳膊,低聲喚道:“二公子!”
蕭珩閉目片刻,待一陣心悸過後,方才睜開眼來,死死盯著那牌位,牌位上那朱紅的字跡灼痛了他的雙目,仿佛猩紅的血海,在他眼前漸漸漫開,抽走了呼吸,淹沒了全身的知覺。
意識沉浮之際,顏昕的聲音仿佛自遙遠的一處地方悠悠傳來:“堂叔五日之前已葬於顏家祖墳之地,走時並無多少苦楚,二公子節哀。”
蕭珩心痛如絞,牙關打顫,強力抽回一絲理智,左手按在腰間長劍劍柄之上,目中殺氣一閃,死死盯著顏昕:“叔父是怎麼死的?”
還未等他張口,“叮”的一聲,他已抽出長劍,手腕一翻,劍鋒橫上顏昕頸脖,厲聲喝道:“說!”
祠堂暗處,霎時湧出數名守衛,團團將他圍住。
蕭珩冷笑一聲:“我不會殺你,若是不想我血洗北厲府,就叫他們下去!”
顏昕神色鎮定,輕輕一擺手:“下去吧,叫人備好房間,等二公子上過香,我自會帶他過去休息。”
蕭珩待守衛退去,這才還劍入鞘,彎腰拾起地上撒落的線香點燃,拜了三拜,插入牌位前的香爐之內。
他站起身來,顫抖著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叔父的牌位。夜風穿堂而過,帳幔獵獵作響,祠堂內燭火明明滅滅,香燼四處飄飛彌漫,他心中隻是一片悲涼。
顏昕站在他身後,低聲道:“半月之前,堂叔進入府中,欲帶走一人……隻是還未及出府,便被南侯大人截住,隻因那人對南侯大人來說極其重要,所以在爭奪中南侯一時不慎,出手誤傷了堂叔……堂叔已是風燭殘年,南侯和我盡管請了多位名醫為他診治,卻還是無力回天……”
“誤傷?”蕭珩閉目冷笑:“隻怕你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叔父已是風燭殘年,你們卻還不肯放過他,為何不直接衝著我來?”說話間,他手指無意間探到牌位後的突起字跡,眼簾一垂,隨即又掀睫,注視著那靈牌。
顏昕雙目一閃,盯著他微頓的手指,緩緩道:“二公子不想問堂叔想帶走的那人是誰麼?”
蕭珩沉默不語,半晌緩緩道:“是那密室中鎖著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