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七十七(1 / 3)

明玉坐到被雨水打濕的竹階之上,過了許久,徐徐問道:“你方才在想什麼?”

蕭珩道:“我在想,你走之後,我要花多少時間來修葺這座竹樓。”

明玉不由一笑:“梅音長老怕是不好對付吧?”

蕭珩笑道:“可不是,幾乎把這座竹樓都拆了,花了我不少功夫才修好。”

明玉哈哈大笑:“你放心,我不是來跟你打架的。”說罷,摸出懷中一個酒壺遞給他,“這是咱們從前常喝的酒,特地從蒼梧山帶來的,你喝一口罷。”

蕭珩默然接過,喝了一口,又將酒壺遞還給他。

雨點擊打在蕉葉之上,幽幽而鳴,兩人默不作聲喝了一陣,直到酒壺見了底,明玉方才瞅了他一眼,慢慢道:“蕭珩,你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記得在七弦山莊時我們曾說好——”

蕭珩麵色一變,打斷他冷笑道:“話是沒錯,可那時我若知道長書會因鑄造此劍而離開我,那我說什麼也不會答應。”

明玉目中閃過一絲悲切之色,將空酒壺往竹階外一扔,低聲道:“世事無常,那時又何嚐有人會料到最後竟是這個結果?”

蕭珩閉上雙目,手指微微顫抖,稍一用力,“啪”的一聲,手中竹笛斷為兩截。

明玉沉默一陣,緩緩道:“可是如今事實已成,無論你接不接受,長書總歸是回不來了……蕭珩,她費勁心血鑄造這把劍,為的是什麼,你難道不知道麼?”

蕭珩睜開雙眼,慘然笑道:“師叔,你別說了,總之一句話,她留給我的也就隻有這把劍了,你如果要拿走它,就先殺了我吧……”

明玉心頭又氣又痛,抓住蕭珩雙肩,大聲嚷道:“蕭珩!你這又是何苦?你明知道我不會殺你——”

蕭珩唇邊笑意苦澀,喃喃道:“你不殺我,就拿不走此劍……你知道麼?長書是用的斬魂之法來鑄造的它,就是這把劍,吸噬了她的精血,搶走了她的魂魄!”

明玉心頭一酸,雙手頹然垂下。蕭珩麵色慘白,將他大力推開,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走了幾步,提起平台角落裏的一壇酒,將壇口的封條一把撕去。

明玉跟上前來,將他手中酒壇奪走,喝道:“夠了!別再喝了。這是長書自己的選擇,你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你拒不把劍交出,難道她就能回到你身邊?”

蕭珩身體顫抖,隻沉默不語,搶過酒壇咕嘟嘟灌了幾口下去,彎腰咳了幾聲,才慢慢笑道:“你說的沒錯,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不過雖然我無法阻止她這麼做,卻可以阻止這把劍被毀去,至少……至少借由這把劍,我還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若是它也不在了,那我便什麼也沒有了……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他目光發直,語聲漸低,“啪”的一聲,將那酒壇狠狠摔在竹台角落,軟軟跌坐在台階上,將頭埋入雙掌之中。

細雨紛飛,竹台上積水閃著銀光,順著青階蜿蜒流下,滴滴答答,濺落在樓下綠叢之間,天色漸漸昏暗,迷離煙波中,隻有滔滔江水一刻也不曾停歇,迤邐著奔流而去。

明玉長歎一聲,在蕭珩身邊坐下,拍拍他肩頭,低聲道:“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可難道就因為你舍不得這把劍,便要置整個青鋒穀於不顧麼?不管發生過什麼,青鋒穀畢竟是養育你長大的地方,長書如果還在,知道你這麼絕情,她又會怎麼想?”

蕭珩雙手微微顫抖,隻埋著頭不說話,明玉抬頭望著灰蒙天際,歎道:“蕭珩,你應該比我更了解長書,她……可以說是為鑄劍而生的人,絕不會願意自己留下的這把劍被你束之高閣。你我都是鑄劍之人,當知道一把劍若不能發揮作用,對於鑄造它的人來說,便什麼也不是,當初鑄造它而耗費的心血全都沒有了意義……蕭珩,你我如今已不能改變什麼,唯一能做的,便是尊重她的決定,讓這把劍發揮它的用處,回報她所做的所有努力啊……”

蕭珩慢慢抬起頭,雙目發紅,顫聲道:“我管不了這麼多。我隻知道,如果這把劍也毀了,那麼她留在劍中的精魂也就散了,在這世上,她便真正切切消失了,不見了,這一生,我即便窮盡所能,也沒有辦法再尋回她的一絲蹤跡……這種害怕和恐懼,是我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過的……你明白麼?”

明玉啞然半晌,自懷中摸出一本書冊,拉過他雙手,將書冊放到他手心中,蕭珩低下頭,啞聲問道:“這是什麼?”

明玉道:“是林師姐的筆記。本以為裏麵會有一些關於當年掌門所做之事的記錄,可我仔細看過了,裏麵隻寥寥提到了一點,其他的,你自己看吧。”

兩人衣衫盡已濕透,那卷書冊的紙頁早已潤濕,蕭珩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默默捧著書卷,站起身來,踉蹌著走入房間,將門“碰”的一聲關上。

明玉迎著斜飛的細雨,深吸一口氣,終是下定決定,慢慢起身走到他門外,低聲道:“蕭珩,你名義上雖是我的師侄,可實際上一直是我最看重的兄弟,我的確無法體會你的痛苦,但既然你如此舍不得這把劍,我也再不會勉強你交出它來,就讓它好好陪在你身邊吧——你把真的真鋼劍給我,隻要換回解藥,去了燃眉之急,我們全穀弟子,上下同心,拚死一戰,絕不讓玉歸濃打開地宮便是。”

房內悄無聲息,明玉又站了一會兒,無奈道:“我知道我們本無資格再要求你什麼,不過真鋼劍關係著整個青鋒穀的存亡,如今天泉水還在等著解藥,我不信你真能坐視不管,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明日一早,我來取真鋼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