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七十九 終局(上)(1 / 3)

山影綽綽,一道清亮水瀑上吻藍天,下踏青岩,飛濺起千重銀花雪浪,又傾情墜入幽深凝碧的潭底。

天泉之畔的茅屋久無人住,更是破敗凋零,褪了色的一張黃木桌案前,明玉緩緩將鏽跡斑駁的鐵匣打開,取出裏麵兩封書信,一把短劍,並幾張字據。

蕭珩默默取過一封書信展開,明玉在旁緩緩道:“當年九雲山為南淩洲王侯督造一批長劍,遇到一些難題,便來向青鋒穀求助,天泉長老命傅遠歌前去相助,他到了九雲山劍穀中,便令所有人重新融化劍胚,又遠道自豐寧山取梧溪水來淬劍,豈料兩月過後,出爐劍胚淬過梧溪水,不出兩日盡數出現鏽斑和裂紋,即使重新投入火爐融化,也不能再用。九雲山山主得知後大怒,所幸天泉長老即刻親自督促青鋒穀弟子,日夜不停趕製了一批長劍送往九雲山,這才解了九雲山燃眉之急……但傅遠歌此次令青鋒穀顏麵大折,穀中上下頗有微辭,他自己對於督劍失敗的原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蕭珩聽他說完,將手中已看完的書信折好放入信封之中,點頭道:“師父為了和傅遠歌爭奪掌門之位,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又是威逼,又是利誘,與他串通好的九雲山弟子不在少數,傅遠歌督劍失敗,也不足為奇了。”

明玉歎道:“薛晨也算是玲瓏透頂的人物了,這些證據都給她找了來,雖然不夠齊全,但也足夠說明事實了。”

“嗯。”蕭珩拿過那幾張字據瞧了一瞧,放回匣中,“此事發生之際,正好是她被囚於韓嵩身邊之時,她苦思逃走之法,自然對韓嵩的一舉一動格外注意。這幾張字據,可能是她當時從韓嵩身上偷來的也未可知。至於那兩封書信和信物,也許是她離開韓嵩後,暗自去尋了那幾名九雲山弟子,不知用什麼手段拿到的。”

明玉關上鐵匣子,笑道:“不管她怎麼拿到的,總之幫了我們大忙。我從百靈島回來,韓師兄聽說我們要阻止玉歸濃打開地宮,當即大怒,把我們都訓斥了一頓,說絕不允許我們賠上整個青鋒穀的前途和存亡,若沒有這東西,季楓長老和梅音長老或許還下不了決心逼他退位,現在好了,穀中總算是上下同心了……”

蕭珩沉默一陣,問道:“師父現在何處?”

“他現在還在歸宇殿中,此事畢竟不宜對外公開,穀中除了少數幾個人,所有人都當他是真的病了——”說罷,轉頭瞧著窗外天光雲影下的秀麗山景,感概道:“不知此番大劫之後,你我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裏看這明媚山色,聽這淙淙水聲……”

蕭珩聞言,眼皮輕輕一跳,卻並不作答。

夜深闌靜,蒼梧山中的更鼓嫋嫋息去,幽涼夜色中,蕭珩悄然來到歸宇殿前,避開守在門口的弟子,踏過冰沁寒潤的長階走廊,來到重簷深處的寢殿門前。

厚重的大門被他輕輕一推便開了,晚風湧入室內,坐在窗下的韓嵩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悄無聲息越過門檻的人,嘴角輕輕一抽,卻又漠然轉過臉去。

蕭珩站在門口,手扶著門框,低聲道:“師父。”

韓嵩瞧著窗外,半晌道:“你還有臉回青鋒穀?這聲“師父”,我可不敢當。”

蕭珩靜靜道:“您於我有恩,不管怎樣,都要喚您一聲“師父”的……”

韓嵩冷笑:“我算是瞎了眼,當年才會帶你入穀,你我師徒情分,早在你當日背叛我之時便已斷絕,從今往後,休得再提“師父”這兩個字!”

蕭珩走到他跟前坐下,苦笑道:“我背叛了您,的確是十惡不赦,可您呢?您對師公的所作所為,難道就沒有讓您感到一絲愧疚麼?”

韓嵩麵色一沉,扯動嘴角,道:“你說什麼?”

蕭珩凝視著他眼睛,緩緩道:“您知道我在說什麼。您是怕師公看了林師叔的筆記,知道您當年買通九雲山弟子一事,會聯合其他長老摘去您的掌門之位,這才對師公下了重手吧?”

韓嵩一震,驚疑、戒備、惱恨和殺意在他眼中一閃而過,眉心微凝即又散去,他沉默一會兒,大聲笑道:“你是來興師問罪的麼?哈哈,我今日既然落到這般境地,便也不怕你來落井下石,你說吧,你想怎樣?”

蕭珩輕歎:“我並非來興師問罪,也並非來落井下石,我……隻是想來跟您說幾句話……師父,我懷著私心入穀,欺瞞了您和師公,又背棄了我的祖訓,或許,或許我現在已經遭到報應了……”他笑了幾聲,麵上神情漸漸慘然,默然半刻,又道:“您知道麼?其實林師叔的筆記裏,什麼也沒有的。”

韓嵩微微一愣,繼而冷哼道:“怎麼可能?林雁辭雖在我麵前說好,隻要我安心教導長書便不與我為難,可我絕不相信她會這麼傻,真的把證據毀去。”

蕭珩眸中泛起波瀾,卻隻默然一笑,低聲道:“可她為了長書,的確什麼也沒有留下——就算是她在筆記中留下了線索,可您為了掌門之位,就這麼狠心殺了師公,還將罪名扣在長書頭上,您……安心麼?”

韓嵩麵色鐵青,拍案怒道:“我安不安心,還由不得你來操心!”

蕭珩微微笑道:“也對,反正您為了掌門之位,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方才這話是我問錯了……”

韓嵩額角抽動,將桌案上的茶盞狠狠一拂,大聲叱道:“滾!滾出去!”

蕭珩慢慢起身,朝他鄭重行了一禮,道:“師父,那我便走了。從今以後——永不再見!”

他走到門口,正欲跨出房門,卻聽韓嵩在背後冷笑道:“我就算做過一些事,可在關係到青鋒穀存亡的大事上卻絕不含糊,至少青鋒穀在我手裏繼往開來,聲譽蒸蒸日上,我就算對不起師父,也對得起青鋒穀的前輩祖先!而你們呢?哼,非要以卵擊石,越王八劍現在都在玉歸濃手中,他要來打開地宮,豈是你們能阻擋的?這麼做,隻會讓整個青鋒穀麵臨覆滅之危,讓前輩的所有心血毀於朝夕之間!你們,才是青鋒穀的罪人!我就等著這一天,看看在祖宗麵前,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說罷,仰頭哈哈大笑。

蕭珩也不回頭,待他笑聲稍歇,方才低聲道:“那我就告訴您,玉歸濃絕不會打開地宮,而青鋒穀也絕不會覆滅。您若不信,就等著瞧吧。”說罷,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出去了,素白的衣袍輕輕飄動著,不一會兒便融入濃黑的夜色之中。

山風吹過林澗,又穿行過絕壁幽穀,燕歸山下海潮起伏,一名信使從海船上下來,上了岸便匆匆走上燕歸山的小徑,將密信交給守在半山腰的浮影。

浮影即刻轉頭上山,不多會兒,玉歸濃看了信,不以為然笑道:“青鋒穀把所有弟子都召回蒼梧山,又督促弟子苦練天極劍陣?”

浮影道:“青鋒穀這是……”

玉歸濃麵色一冷,拂袖起身:“想阻止我打開地宮?哼,自不量力!他們既如此,那我也不必客氣!抱月,你去通知卿海生,命他調集所有船隻,帶齊所有人在燕歸山下待命;浮影,你去泠水洞中讓大家做好準備,今夜戌時,所有人隨我一同出海,踏平青鋒穀!此去蒼梧山,我勢在必得,待打開地宮後,再論功行賞!”

抱月與浮影齊聲應道:“是!”

當晚,數十隻堅固海船整裝待發,戌時一過,玉歸濃偕同卿海生棄岸登舟,燕歸山和百靈島數眾傾巢而出,絡繹不絕登上海船,揚起風帆,浩浩蕩蕩駛入大海深處。

船隊舳艫千裏,旌旗蔽空,不幾日便已接近東海岸邊。入夜時分,卿海生下令船隊拋錨休整。萬籟俱寂中,艙外忽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卿海生皺了皺眉頭,出了艙門,見幾名手下將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女推推搡搡按在甲板上,忙問道:“什麼事?”

一人道:“回島主,青櫻姑娘方才偷著跳下海去,被兄弟們看見了,把她捉了上來,要把她交回給玉歸濃麼?”

青櫻渾身打顫,掙脫鉗製,爬上前抱住卿海生右腿,不顧一切哭道:“幹爹爹!求您不要把我送回給玉叔叔,您放我走吧!”

卿海生轉頭看了看遠處玉歸濃所乘的船隻,良久沉默不語,青櫻懇求道:“幹爹爹——求您了!”

卿海生麵上露出一絲嘲諷之意,半晌冷笑道:“你和你幹娘,不是一直都向著他麼?恨不得整天圍著他,怎麼現在卻又避之如蛇蠍?”

青櫻淚流滿麵,咬唇道:“他——他是魔鬼!他親手殺了幹娘,恐怕下一個就輪到我了!幹爹爹,是我以前瞎了眼,又不懂事,求您看在幹娘麵上,放我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