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海生遲疑片刻,閉上雙目,擺手道:“你走吧,若是被他的人抓到,不要說我放了你。”
青櫻大喜,磕了個頭,泣道:“多謝幹爹爹!那我便去了,您自己多多保重——”
卿海生麵無表情,看著她靜悄悄沉入水下,在遠處冒出頭來,打水向著海岸方向遊去,漸漸消失於黑瞑大海之中。
玉歸濃大事將成,發現青櫻逃走倒也不以為意,他意氣風發,率領眾人登上海岸後,便朝著蒼梧山進發,一路勢吞山河,擾盡青川,浩蕩橫掃過滄州、南菱洲,朝著紫雲洲壓境而來。
萬裏浮雲之下,蒼茫青山深處,所有劍爐都已熄滅,所有長劍俱已出爐。重宇殿下,劍如虹,人如風,雪亮劍光如波如瀾,閃爍在蒼翠山穀中的每一處角落。
人人整肅以待,勤勉苦練,自清晨直到日落,仍是不敢稍停片刻。待斜陽染盡山穀,鍾聲響徹遍野,方有弟子收劍入鞘,三三兩兩踏葉而歸。
暮靄沉沉中,幾名白衣弟子在後山練功完畢,路過天泉澗,見一人斜斜倚靠在茅屋前的石亭之內,衣衫淩亂,散發遮麵,腳下滾著兩個酒壺,十分潦倒落魄,不由皺著眉頭遠遠繞開,一路竊語不休。
“那人便是蕭珩麼?既有臉回青鋒穀,不與咱們同仇敵愾便罷了,何又作出這副爛泥糊不上牆的樣子,真是丟臉。”
“……聽說他以前還曾是枕劍閣的閣主,那樣的人都能入主枕劍閣,看來這閣主也是很好當的嘛。”
另一人嗤笑一聲,瞥了歪在石亭內的人一眼,笑道:“清軒師叔曾說,這人以前鑄劍技藝高超,在穀中人人誇讚,又說他風神秀骨,是咱們穀裏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嘖嘖,我看他這摸樣,如果能稱得上風姿過人,那我也可算得上天神下凡了。”
幾人哈哈大笑,正在此時,前山重宇殿高處,忽傳來朗朗鍾聲,一弟子愣道:“這麼快就來了?”
“來的好!定教他們見識見識我紫雲劍的厲害!”
一人回過頭來,催促道:“快走吧,聽這鍾聲,明天才是決戰時刻,咱們今晚好好睡一覺,待到明日,說不定便能一戰成名。”
幾人豪氣萬千,昂首挺胸傲然而過,笑聲遠去,很快消失在山坳叢林之中。
蕭珩身體微微一動,眼睛慢慢張開,仰頭凝望著層層雲嵐下的叢山之巔,片刻之後,將手中壺內之酒一口喝盡,站起身來。
他沐浴焚香,換過一身幹淨白衫,漆黑長發梳理一遍,想了一想,隻慢慢攏到腦後,用一根帶子簡單束好。
他在茅屋中靜坐片刻,又摸出一張他自己繪製的五行劍陣破解之圖看了一會兒,待夜色全然籠罩了整座山穀,方才展動身形,往藏劍閣悄然掠去。
夜沉如水,東閣之前守衛的幾名弟子眼前一花,已被刺中穴道癱軟在地。蕭珩行動如風,一路闖過東閣之中設立的五行劍陣,來到劍影森森的內室中,穿過一架架陳列著奇珍古劍的暗格,尋到一處空置之位,用衣角將手中真鋼劍上的塵埃拭去,合入劍鞘,雙手托起劍身,慢慢放到暗閣的劍位之上。
他神情莊重,凝目看著那把真鋼劍許久,又摸出懷中林雁辭的那本筆記,放入劍格內,按下旁邊一個機關。
“咯噔”一聲,真鋼劍合著那本筆記沉入暗格深處,格門關閉,蕭珩默然靜立片刻,閃身出了東閣。
五更時分,天色灰蒙,蒼梧山鍾聲長鳴,所有弟子整衣持劍,悄然靜立於重宇殿外的雲台之上。
明奕長老神色嚴峻,沉聲道:“山下弟子來報,對方來勢洶洶,人數眾多,兼之有越王八劍在手,我等切不可大意!大家依令行事,無論如何,也要守住山門!”
“是!”眾弟子精神抖擻,齊聲呼應。呼聲回蕩開去,震動山穀,響徹雲霄。
明奕長老待季楓與梅音率眾退下重宇殿雲台,方道:“明玉,柳平,你等隨我去後山天泉澗,即刻設下天極劍陣!”
陽光自泛白的天際中挑亮一線光明,晨風微涼,薄霧如紗,玉歸濃負手立於蒼梧山下,仰望著雲霧繚繞的山巔,目中眼珠由黑轉紅,嘴角泛起一絲略帶激動的笑意,喃喃低語道:“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卿海生走到他跟前,低聲道:“玉兄,我們這便上山麼?”
玉歸濃頷首:“事不宜遲,咱們兵分兩路,卿兄,你帶人從前山殺上青鋒穀,我這便帶領眾位影殺,先去後山打開地宮。”
卿海生微微點頭,振臂一揮,號令聲中,密密麻麻的人流騰湧而上,自山間小道漫上山穀。
他率領眾人,轉過枝重葉茂的一處山坳,卻見前方青崖邊的一棵大樹下,一人牽馬而立,正是常九。
卿海生吃了一驚,喝令身後眾人停下腳步,常九走上前來,朝他行了一禮:“島主,好久不見。我奉二公子之令,在此等候島主已久。”
卿海生眼眸微虛,冷笑道:“二公子?”
常九道:“……他是我舊主。島主,常九蒙您不棄,又多方照顧,實在感激不盡,隻因我實在無法忍受玉歸濃之轄令,這才離島而去。”說罷,從懷中摸出一個木匣遞上前去,“這是大公子配製出的泠水解藥,可全數去除水中之毒,匣子裏還有解藥的詳細配方……島主,我知道您一向深恨玉歸濃,隻是因泠水之故,不得不聽命於他,如今解藥在手,您完全不必再為他做事了!”
卿海生接過那木匣,將信將疑問道:“這解藥可是真?”
常九道:“常九敢以性命發誓!島主,玉歸濃此去後山,性命必絕,您在此地多等候幾個時辰,便知分曉。”
卿海生猶豫不決,隻是沉默不語,常九笑道:“多等上幾個時辰又何妨?島主,我在這裏陪您一起等候便是。若您此時殺上青鋒穀,必是大動幹戈,血流成河,何苦為玉歸濃白白浪費您島上的精銳力量?”
卿海生遲疑一會兒,慢慢點頭道:“也罷,那我便等上一等。”
梅音長老與季楓長老手握長劍,站在山門之外的青石欄杆內,朝著山下俯身而探,見延綿而來的人流竟然停止下來,心中俱感納悶,梅音長老思忖片刻,吩咐身後弟子道:“去探探後山消息。”
後山天泉澗邊,明奕長老已率領眾位弟子,擺好天極陣勢。
山泉淙淙,如練飛瀑呼嘯著淩空而下,水花飛揚,萬點水星如煙如霧,籠罩在幽深的潭麵之上。
水霧飄散,暖暖陽光自天際散落,映照在一張張肅穆端凝的臉龐上,人人屏息靜氣,手中長劍倒垂於地,靜待著驚濤駭浪的來臨。
天泉水下遊的樹林之中,漸漸傳來騷動之聲,不一會兒,風走雲疾,枝晃葉落,呼嘯聲漫空席卷而來,明玉玄衣如墨,踏前一步,手中長劍緩緩揚起,指向氣勢洶洶的入侵者。
玉歸濃在數丈外停下腳步,打量了一下陣勢,揚唇笑道:“好啊!你們真要阻止我打開地宮?”
明玉沉聲道:“廢話少說,快交回越王八劍,束手就擒,否則,便要將你誅殺在天極陣下!”
玉歸濃仰天狂笑,將手中真鋼劍輕輕一彈,七名影殺分立他左右,各持一把寶劍上前一步,日光映照下,越王八劍齊齊出鞘,恢弘劍光驟然暴起,萬丈光芒躍動綻放,炫目耀眼之極,將天際中一輪金陽生生逼褪了顏色。
玉歸濃輕輕撫摸真鋼劍身,輕蔑笑道:“蜉蝣撼樹,螳螂擋車,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居然還敢妄想拿回越王八劍,真是可笑可歎!”
“可笑可歎的是你,玉歸濃,你的死期已到了——”隨著清朗的語聲,一道頎長挺俊的身影緩緩自陣中走出,潑墨長發在身後輕輕飛揚,袖白似雲,一身素衫纖塵不染。他越眾而來,眉宇間帶著淡淡的倦意,麵色卻沉靜如水,手中緊緊握著一把清泠剔透的青色長劍。
玉歸濃瞧著他,不屑笑道:“是你……怎麼,不甘心我拿走了越王八劍,要找我要回麼?”
蕭珩凝視著他手中那把真鋼劍,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柔色,半晌微微一笑,緩緩舉起手中蓮心劍,道:“不錯。今日便是死,也要從你手中奪回它!”話音一落,身影淩空飛起,飄舉衣袂如雪散開,蓮心劍揚起一道青色光幕,似怒濤穿空,直朝玉歸濃頭頂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