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思一抿唇,方欲開口,被長依扯一扯衣袂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衝動;隻得耐著性子聽父親說完,不想辛多徑直取出了新王的禦令遞到了三個孩子的麵前,“這是王上今日傳下的禦令文書。新王登位,自然是要拉攏朝臣充盈後庭;於我們悠思南家而言,這是逃不過,也避不過的命。”
悠思南夫人保持著沉默,不想辛多最終將目光落在了親生的女兒身上。“長思是姐姐。”
“夫君……”
“父親!——”
不及悠思南夫人相攔,長守先一步起身,褪去了素日裏的慵懶與散漫,一臉嚴肅的同父親行了全禮。“父親請三思,悠思南家雖則算不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卻也不須得將女兒送進宮去博取新王的歡心與信任;與其將妹妹送入宮去,莫不如等我征戰沙場建功立業來榮耀宗族!長守是男兒,自然要挑起悠思南一族的興衰重任;有我在,不需要妹妹去犧牲自己的未來!”
“糊塗!”未及他說完,辛多又是一聲怒斥。“你也曉得新王登位的敏感日子,朝中上下動蕩不安;王上的禦令哪裏是你我的意誌可以動搖,這忤逆法老的罪名你擔得起麼!”
長守還欲還口,複又被長依扯著胳膊強行拉著坐下來。“父親說的對,這裏不是你逞能的時候!”
“父親說的是!——”
到底長思冷不丁的開口,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長依一怔,卻見姐姐迅速起身向著雙親拜了一拜。“長思年長,又是悠思南家的長女,自然要為著闔族的安危著想,與父親一同承擔悠思南的威名與榮光。請父親遵從王上的禦令,擇定長思入宮侍奉!”
不,這絕不是姐姐的真心話。
長依與姐姐朝夕相對十餘年,自然能夠明白姐姐心底裏潛藏著的秘密;所以她更明白,姐姐心中懷有的,乃是比她更加遙遠空洞難以觸及的願望。論歲數她不如長思,論心智卻真真多出了十多年的現代人生,長思自小戀慕著的心情,是她一點一滴見證著並且承認的真實。
她不能,也不允許這個夢就此輕易破碎。哪怕隻是徒勞,哪怕隻是拖延,她也絕不允許!
算來這個日子,長依整整等了十六年。
時空的亂入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奇幻美好。
長依回到嬰兒時期,柔弱無助在病痛中艱難成長。收養的孤女,身份不清又來曆不明,若不是悠思南家族的悉心照料,她哪裏還能苟延殘喘這十餘年的歲月。
也正是如此,長依迅速認清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她是悠思南家收養的遺孤,他卻是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的嫡出王子。她存活在家宅,他成長於深宮,彼此之間永無交集。
長依選擇認命,選擇將那不切實際的夢封死在心底。不想有這麼一日,令她的生命,與那位傳說中的王者,終究產生了那麼一丁點兒,微小的,相遇的可能性。
她與他生活在同一片大地上,飲用同樣甘甜的河水,沐浴同樣熾熱的陽光……她祈禱奇跡的降臨,盡管它的到來突兀卻又扭曲。
長依屏息凝神,輕輕敲開了父親的書房門。仿佛是知曉她一定會來,辛多眼皮子也未抬,視線依舊凝住在手中的文書上。“先去替我倒一盞茶來。”
“父親要喝什麼茶。”
“蓮子心中苦,去替我煮一盞荷露吧。”
長依嘴角的笑容清淺,迅速備好了茶盞遞到辛多手邊。“父親既是心苦,就更是喝不得什麼荷露;苦上加苦,回味亦是清苦,連帶著人的心也跟著沾滿了苦楚。莫若寬一寬心,嚐嚐長依新製的蘭草茶吧。”
若是論起拐彎抹角打啞謎,長依可謂盡得他的真傳。末了,辛多仿佛是倦了,接過茶盞抿了一口就擱下。“你想替你的姐姐入宮麼?”
“長依想要入宮,卻不是為了姐姐,也不是為了悠思南家。”既然父親單刀直入,她也不必在尋些借口。“女兒雖非親生,得蒙父親母親悉心嗬護教養這麼些年,好歹懂得知恩圖報這幾個字;何況姐姐身子不好,又是那樣看似淡漠實則剛烈的性情,父親哪裏能夠安心將姐姐送入內宮呢?”
“你曉得入宮的代價與後果嗎?”
“長依明白。”
幺女臉上的笑容暖暖,卻叫辛多的心底愈發苦澀起來。“這一入宮,擔著的便是悠思南闔族的興衰與安危。新王對於悠思南一族的態度究竟如何,除了王上本人誰也說不清;長依秉著悠思南的姓氏入宮,自然要事事三思步步為營,自己枉送性命事小,若是一個不慎,怕是要帶累整個家族蒙受不白的罪名。”
辛多聞言,直接轉身自架上取下一封書卷遞到她麵前去。“這是先王囑托給悠思南的東西。”
長依神色一凜,正迎上辛多眼底的信任與溫情。“你這樣聰明,自然明白應當怎麼做。”
“你哥哥的性子莽撞,你姐姐又太過憂思傷神。老實說,長依,這入宮的事情,我本自囑意你。”辛多悠悠的抒了一口氣,“原來你早就知道——是啊,你是多麼聰明的孩子,怎麼會不知道你的身世?……父親沒什麼可以囑托你的,隻說這麼一句:位高人愈險。父親不求你得蒙上殿青睞恩寵,隻求你能好好活著。”
長依愀然,隨即向著父親鄭重一拜。“女兒自然會為了父親,也為了這整個家族而好好活著。”
辛多輕輕頷首,提筆從容,在手中文書上重重寫下幺女的姓名。
本自非我願,君恩不可期。
昨日盼來日,恨可生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