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思南家的幺女入宮,是一件看似風光實則淒涼的事情。
按照規矩,為表忠心,悠思南家應當送入宮的當是血脈嫡出的長女;所以辛多將她送入宮中的借口便是長女身子弱纏綿病榻離不得醫藥。恰巧長思昨夜吹風著了寒,一時間病來如山倒,長依遂順利成章的頂替姐姐登上了早早備好的車架。
病重的姐姐未能前來,哥哥長守亦是被辛多找了個由頭硬生生打發到了私田裏監督麥收以免他由著性子再鬧將起來;一時間悠思南夫人記掛長女的病情又舍不得幺女入宮,更是忙的心焦。
長依探看過姐姐,一瞅時辰已是不早了,不消說,這便隨著下仆出了院門登上車架。悠思南夫人抹了抹淚到底沒能出門相送,倒是辛多細細同家仆囑咐著諸多事宜,檢查了一遍行裝,複又打發人去取了一堆珠寶首飾塞的滿滿一盒硬生生塞進她的行囊裏。
“成日同你姐姐隻念叨著素淨些素淨些,我不替你備下你難道要拿你的藥草去打賞人嗎?雖則悠思南家清簡慣了,也不至於本家小姐連點像樣的東西也拿不出!”
“日裏向宮內送香料的販子是自家的人,若是短了什麼托人向他帶一句話我自然叫人給你送進去。”辛多斥了一句,卻又改口道。“西蒙倒是深得王上信任出入內宮的,若是真有事自去尋他。”
長依頷首,麵對養父的擔憂與疼愛,隻能低低應了一個喏。辛多複又歎息一聲,“若是做了宮眷還可以帶上個本宅的貼身婢子,如今卻是入宮充任婢女的,自然再帶不得下人伺候……萬事還須得靠你自己了。”
“本就是去伺候人的,哪裏還能帶人去伺候自己。”長依苦笑,隻道一句,“父親安。”
辛多本當入朝,因此攜了女兒的車架同往。然而入朝走的是正門,長依卻是要隨車架饒到旁側的。到底在王宮門首撒了手,目送著女兒一徑去了。不久便有家仆來報,說是大少爺半途得了訊殺將回來截妹妹,然而長思驟然重病,長依已經隨著車架入宮了,因此心疼妹妹的長守在宅邸裏便鬧將起來。辛多懶怠著理會,示意下仆自是驅使車架入朝,不提。
至於長依的車架一路北走,繞過王宮高聳的城門,自側麵的小門方才輾轉入了內宮。
王城的正門自然隻是用以法老出行的儀仗,長依不去肖想;隻是眼珠子咕嚕嚕的轉,悄悄掀起了車架的簾幕向外張望著。今日即是禮官定下的好日子,王城裏難得鶯鶯燕燕聚了一團,經由教習女官的指引排成長隊緩緩向前走。
當然,這是出生次等抑或是末流貴族的女兒。以悠思南的身家名號,長依的車架自然一路暢通無阻將她送到了內堂。長依轉身欲下,不想仆從伸手將她攔了:“二小姐仔細腳下。”
“就到這裏吧……我自己進去。”
“家主的意思原是要送到內裏去的,一路上皆已經打點順暢了。二小姐安心,若是就這麼走進去,咱們悠思南家會讓旁人笑話的。”
仆從答的一本正經,長依淺笑,曉得這是父親的意思便也點點頭應了。不想身後忽而一陣車馬喧囂,似是排在後方的車架不願久等,車夫大聲吆喝起來,“走便走不走便起開!好狗不擋道!”
下仆登時火起,一甩鞭繩罵了回去。“你在罵誰呢!”
長依皺了皺眉,想來車架至此,內裏的正主兒必定出生不凡;然而這般囂張跋扈耀武揚威……噫——當真是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咱們退一退,叫他們過去吧。”
長依一拍家仆的肩膀示意他莫要再爭,“沒得在此時鬧將出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家仆本欲再辯,不想長依的聲音一沉。“與其在這裏爭一個長短,莫不如查一查他們什麼來頭,日後知會父親總好過一時口舌之快。”
家仆會意,令車架後退了幾步細細觀望著。“二小姐看清了,那是薩拉大人的車架。”
“王城裏還敢這般大聲,果真是有些底氣的。”長依悠悠一笑,將簾幕複又放下。“咱們也走吧。”
不遠處的高台。
埃及年輕的新王帶著自己的數位心腹神官屹立在高處,俯瞰著王城內裏,甚至是這整個底比斯城的別樣景致。
“薩拉一家還真是高調慣了,女兒入宮也不肯掩一掩勢頭。”
“也就是瞧著悠思南家好脾氣,辛多這麼些年來都不愛與人爭一爭長短罷了。”
“薩拉送進來的可是朵紮手的玫瑰花兒,你可得仔細掂量著辦。”
“唔……叫我如何掂量著?留不留寵不寵,都得看王上的意思才好。”
年輕俊美的法老並沒有回答。
緋紅熾熱的雙眼微微一轉。“不是說辛多的女兒病重纏綿病榻麼?”
“回王上。辛多的長女著實身子不濟,因此隻得將幺女送進來了。”
“他的女兒倒是有夠多……”法老的神色淡然叫人看不出喜樂。“到底什麼樣的人教出什麼樣的女兒,這悠思南一家都是這般的好性情。”
“王上,來日方長呢……”
車架複又緩緩前行,最終停駐在教習所的門口,滿堂的鶯鶯燕燕也隨之躁動不安起來。曉得送到這裏便是極限了,長依扶著家仆的胳膊迅速下了車,這才細細打量起王城四下的格局來。
因著出身悠思南家,長依一副清冷神色並不語旁人搭話,隻冷眼瞅著家仆不動聲色的替自己鋪路。“喲,這不是艾利卡大人麼……辛多大人前些日子方才提起過您呢。”
“我說怎地如此麵熟呢,原來是悠思南家的小姐。”那侍衛長謙和一笑,當然得接辛多的話頭兒。“來日共同侍奉法老王,還請貴家小姐多多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