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明明忙了一日心力憔悴,不想露恩明知還不肯放過自己。長依略有些怨念,好歹扭頭將舞姬碰過的那壺酒收了,交予露米娜毀屍滅跡。
法老去的沒有留戀,隻苦了隨行人員忙成烏腳雞。因著露恩吩咐,長依隻得站出來催促眾人各行其是;不止是法老看中,露恩有意培養她接班早已是顯而易見的。隻消她開口,侍從們無有不應,倒是收拾打點好隨法老去了浴池。
長依一早猜到使喚不動那希林,因此幹脆不搭理她,晾在那裏權當空氣。忽而又想起父親哥哥還留在會場,回首向下張望著,對著二人點一點頭示意安心。
不想辛多神色一緊,身旁的克萊斯更是死死按住了諾埃爾沒有讓他開口;直到悠思南的閨女隨行去的遠了,驚出一身冷汗的克萊斯方才鬆了兒子厲聲斥道:“我曉得你同長依丫頭感情好,然而這裏是你們敘舊的地兒嗎?她如今已經進了宮,見了她的父親也不能說上兩句話,哪裏還有功夫同你念什麼舊情——且收了你的心思吧!”
他如是喝罵,倒是將一旁的辛多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於長依而言,諾埃爾是自小相交多年的玩伴;因著青梅竹馬的感情,悠思南夫人的意思原是親上加親一場聯姻,好叫她嫁到克萊斯家去。無奈長思身子不好,妹妹長依總不能先行談婚論嫁,因此這事兒便也耽擱著;更有克萊斯家有意無意提起,長依的表現依舊淡淡的,那心思捉摸不透誰也不曉得她究竟是允還是不允。
這一次入宮決意的突然,長依當然沒有時間去解釋什麼;連自己的親姐姐也是以迷香藥倒瞞天過海,待到諾埃爾得了訊,同樣是木已成舟。克萊斯與辛多相交多年,對於長思的病情心知肚明,因此雖則有些怨氣,卻也能明白悠思南家的無奈。隻可惜了這段兒女緣分,諾埃爾更是不肯放棄的樣子,叫他有些束手無策。
以長依的心性出身,若是叫法老看上了……諾埃爾又有什麼本事,去從法老手中要回一個女人?克萊斯細想今日各人的種種舉動,再想想法老對長依的態度,更覺無望,對著兒子歎息一聲。“回吧。”
“可是父親……”
“今日的長依。悠思南,來日保不齊便是側妃的尊貴,你還能存些什麼念想?”
諾埃爾沒有立即回答,隻怔怔注視著杯盞上精致的蓮花紋樣,良久,卻又咬牙道:“長依絕不是那樣的人。”
“我也算看著她長大,自然明白她不是那樣的人……可現如今她還有選擇嗎?”克萊斯再不願提。“不隻是她,你我哪怕辛多,都沒有什麼選擇。”
可惜長依再聽不得這些低語。今日甫一見著諾埃爾,念及昔日的情誼,再一想如今悠思南家手足分離的境況,長依也不覺悲從中來。畢竟那樣單純自由的時光已經遠去,該是悠思南家的第二代子女協助父親撐起家族的時候了。不僅僅她如此,想來諾埃爾亦是如此;按照如今王城的勢力劃分,諾埃爾想來不日便會入仕,成為乃父新的左膀右臂吧。
亦或者有一天她再見著自己的哥哥,已經位極人臣,掌握一方兵權成為悠思南家新的支柱……長依心下怏怏,再不願多想,接過露恩吩咐取回的便裝,一扭頭跟著紮入浴池裏。
王家的浴池令長依莫名的懷念起前生的現代化衛浴。
雖然悠思南家族作為當朝響當當的一流貴族,家中也有自建的浴池,然而同法老王這華美奢侈連池壁上的磚瓦也一絲不苟兢兢業業雕刻著荷魯斯圖案的王室享用場所根本無法相較。
長依再一次的在心底裏默默吐槽這埃及王室的奢侈風格,一味低著頭乖巧立在露恩身後。
這一對新進婢女所走上的兩個極端,露恩著實覺得很有趣。宰輔家的希林,每每打扮的花枝招展,舉手投足間盡是嫵媚風情,隻恨不得尋個機會把法老王拖上床去;悠思南家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兒,若是單單就出身來說絕不遜色於希林,卻又極盡可能的保持低調;若說這長依不求上位難得沒有為年輕俊美的法老動心也就罷了……隻是掌摑那舞姬的醋意又是從何而來呢?
露恩著實想不明白。可這長依一味低下頭抹殺自己的存在感,即使知道自己在審視她依舊逆來順受。露恩看不見她的表情,隻得暫且作罷,張羅著人好生伺候法老沐浴。這當然是個極受歡迎的美差,不消她多說什麼,為首的希林早已樂顛顛迎上去了;無奈英俊的法老見多了美人,並不把她放在眼裏,三下五除二褪了衣物便泡在浴池裏閉目養神。
長依照例退在一邊,並不往法老的跟前湊,隻默默打開了一應香料香膏嗅上一嗅,複又將替換的衣物展開來細細檢查起每一個邊邊角角。露恩感念她難得如是心細穩重卻又懂得進退,更有昔日那一語“韜光養晦樹大招風”的判言,絕不是尋常女兒家的心思見地。
——若是個知根知底的人兒,留在王上身邊倒也是極妥當的。
露恩這樣想著,卻又感到一絲無奈。長依悠思南,這個名字裏便背負了榮光與沉重。畢竟是辛多的女兒,畢竟她……
“今日仿佛看見廊下擱了一瓶莎草花,倒也新鮮別致。”
雖則並沒有睜開雙眼,享受著溫水浸潤的法老王驀得開口打斷了她的沉思。“你不是有這份心思的人,這是誰的主意?”
露恩隻一笑,心領神會道:“王上說得是。那瓶花原是長依采來的,說是內殿終日用香,偶爾換一換借一點草木的樸素氣息也是極好的。”
浴池中的法老眼皮一抬,“長依?是辛多的那個小女兒麼。”
“難為王上還能記得她的名字。”
法老微微一笑,曲起指節隨意撥開額前那一縷被浸濕的金發。“自然是記得的,不過這些日子仿佛總不見她主動近身伺候,非得叫了方肯應……讓她現在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