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庫拉同樣勒住了韁繩,拍馬上前向著沙丘的下方望去;陰影中的一切混沌不清,她甚至可能直接被黃沙給活埋掉。饒是如此,巴庫拉也不想輕易放過了她,當即跳下馬背在高處觀望起四周的地形。
“呿~這樣被活埋未免太便宜你了。”
先前在心裏醞釀的各種殘酷刑罰都派不上用場,巴庫拉委實覺得有些失望。正在蹙眉思索時,卻聽得身後一陣慘烈的嘶鳴;長依那發狂的馬兒不知為何又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衝過來,速度之快讓他根本閃避不及。
“什!——”
他連思考的機會都沒有,因著在這匹瘋馬的影響下,巴庫拉自己的坐騎也有些躁動不安;此時他們正位於沙丘的頂端,馬兒一仰脖頸嘶鳴一聲,便驚得巴庫拉腳下一滑,同樣從沙丘的頂端直接滾落到底。
“哇呀呀呀呀呀……咕!——咳咳咳……”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終於跌到了沙丘的底端。雖然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黃沙還是成為他落地的緩衝。巴庫拉愈發怨念的掙紮著爬起來,試圖吐掉滿嘴的沙粒;下一秒放眼四顧,卻見長依就摔在他前方的不遠處。
“你這……”
“……這裏……”
“什麼啊!”
“……這裏是……”
身後死亡的威脅未能引起她的警覺或反抗。
巴庫拉略有些詫異的暫且放下了手中的利刃,皺著眉頭繞到了她視野的前方。此時此刻,長依。悠思南那黑黝黝的眼眸中,倒影裏竟然空無一物。
那是她無法知曉的往事。
她在小小的祝福中誕生的那一天,父親懷抱著哭鬧不休的嬰兒,向著母親立下了守護的誓言。
身體孱弱的母親在生產之後終是力竭而亡。哪怕父親也曾是一位傑出的神官,卻還是無法違逆歐西裏斯的使者的意誌。他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向著亡妻立下他牢不可破的誓言。
他會以生命來保護這個孩子。
他會以靈魂來延續她的骨血。
哪怕這個孩子在母體中就先天不足,每一位醫官在看完之後都隻能搖頭歎息,他也沒有放棄這脆弱的生命。他隱姓埋名離開了王都尋找能夠挽留女兒性命的神醫,他固執的以魔力延續女兒的性命,期待著奇跡的出現。
直到那一天。
他暫居的小村莊,遭遇了沙盜的血腥屠殺。那些殺戮無度的惡魔沒有憐憫,更不會放過什麼無辜的嬰兒。而他所能做的,僅僅是以身體為女兒擋下盜匪的屠刀而已。
遭到搶掠後的村莊再無活物。
重傷的他被壓倒在廢墟之下,憑借著一絲求生意誌與滿滿的執著愛意,硬生生將頭頂的瓦礫掀開,掙紮著爬出了殘垣。
他知道這樣嚴重的刀傷之下,他再也活不了多久了。懷中的嬰兒更是安靜的沉睡著,仿佛已經沒有了氣息。他不敢去試探,他懼怕隨之而來的絕望,他隻能緊緊擁抱著懷中的幼女,祈求神明施舍他一絲憐憫。
無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都請讓這個孩子活下去!
“你……”
“……求……”
那個苦行僧的出現,一定是神明聽見了他的卑微祈願。
他顫抖著,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懷中的嬰兒舉起。他連祈求的話語也無力再說出口,唯有以一個父親的慈愛與固執眼神,向他傳達了最後的心願。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他到底兌現了他許下的諾言,可以前往冥界與等候著她的亡妻相會了。
苦行僧默默的從父親逐漸冷卻的懷抱中,抱起了那小小的嬰兒。她是這個村莊劫難之後的唯一幸存者,她是父親以性命來守護著的生的希望。可是這個可憐的,沾染著塵土與血汙的孩子……已經沒有了氣息。
苦行僧垂眸歎息。
他已經準備將這個孩子安葬在父親的身邊,讓她與親人再一次的在幽冥之國裏團圓。
“……哇……”
“!……”
是世間最真摯深沉的愛感動了死神嗎?還是神明終於肯眷顧世人,施舍它的慈悲?原本已經沒有聲息的孩子,仿佛是感受到父親離開自己的痛苦一般,無助的哭泣起來。盡管那隻是貓兒一般細弱的哭聲,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消失。苦行僧卻堅定的認為,這是生的奇跡。
“好孩子……”
“哇……”
幼小的嬰孩繼續狼狽的啼哭。
苦行僧卻露出了笑容,垂首去看她已經長眠於此的父親。若是亡者泉下有知,一定也會因此感到寬慰與安心吧。
他抱著小小的嬰兒再度直起身來,想了想,脫下僧袍將孩子牢牢的包裹起來。這個被奇跡眷顧的孩子,一定能夠擁有被神明祝福的,精彩而又幸福的人生。
該將她送到哪裏呢?
苦行僧思索著這個問題,向著他修行的前路再度邁開了腳步。
——給你取個名字吧?
——就叫做……長依吧。願你一世長安,琴瑟相依。
——不可不要,不可不認,不可不信,不可不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