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依此前一直自詡為一個【死過的人】。
既是死過,就自然會比尋常未曾經曆過死亡的人看得更開;她理解死亡,所以才能不再畏懼死亡。可當死神再度獰笑著降臨於她麵前的時候,長依方才明了,那是任何人都無法逾越的本能。
她不得不畏懼死亡,因為除了她自身,死神還可以隨意奪走她所珍視的任何人。
從混沌的黑丨暗中回丨複清丨醒,昏暗的寢居裏隻餘下數盞黯淡的燈火。隔著一層紗帳,她無法窺見外間的天色,不想自己鬧出的這些小小動靜已經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照料了她月餘的女官已經不知去向,不熟悉的清冷女聲很是規矩的伏跪在地,語氣裏卻又不亢不卑:“長依大人若是醒了,就趁熱服藥吧。”
“幾時了?”
“您已經昏睡半日了。”
省下了她自己計算時間的麻煩,長依難得對於這答得幹脆的女官產生了一點好感。見她不答,更是自作主張的起身上前替她攏起帷帳,轉而向外揚聲喚人:“將燈火點起,湯藥也呈上來。”
長依倒也沒有心思計較她的態度,乖乖的歪在床榻上由著婢女們服侍著將依舊苦口的草藥艱難咽下。待一切打點妥當之後,長依方才冷冷覷了這新來的女官——說起來,首席女官的位置除了露恩之外,還真是沒有一個能坐的安。
未料這位女官的麵色比她還要冷上半分,維持著那副不近人情的麵貌卻又將她伺候的極其周到。待她咽下了草藥又用了半碗小麥粥之後,複又扶著她躺回原處,自己退了半步告知了她所有想知道的事情:“長依大人的胎像極其不穩,醫官使勁渾身解數方才替您保住了。萬望您不要辜負了王上的這份苦心,好生配合調養,一切以保住您腹中的王嗣為先。”
長依頷首,卻又聽得女官接著道:“悠思南家族的主丨謀已經全部認丨罪伏丨法,念在他們侍奉先王多年,法老王許了他們一個全屍安葬——餘者家產查抄,家仆牽連罪狀者一並流放去下埃丨及。”
聽得此語,她原本無悲無喜的麵色卻又難免溢出一絲冷笑來。於法老王而言,這的的確確是天大的恩典了呢……
長依垂眸,無意識的伸手去慢慢摩挲著自己的小腹。這裏依舊平坦而冰冷,卻又毫無疑問的正孕育著一個罪惡的生命;命運的作弄也好,神明的恩賜也罷,她既然已經成為了一個母親,那麼哪怕她身負罪孽,也都有義務去保全自己的骨血。
這樣小小的舉動被女官看在眼裏,眼底的冷意終是退卻了半分。她中規中矩的全了禮儀,方才淡淡道:“長依大人容秉,我是法老王安排專職侍奉您的女官莉斯娜。”
這個名字雖則有些耳熟,在記憶裏搜尋了一番之後卻又沒有什麼結果。長依剛想追問幾句,孰料不及開口,她便主動自報家門:“我是侍奉過先王丨後的女官。王丨後仁慈,不許我等近身侍從殉丨葬;大阿克卡南王更賜了我離宮安養的恩典,是以我不必再以奴婢自稱——因著此番長依大人缺了個可靠的人貼身照料,法老王特地遣人將我從神廟喚了回來侍奉您。若是長依大人還肯信任我,我自然會替您將這寢宮的裏裏外外打點妥當讓您好生安胎;當然若是您信不過我,也大可以回了法老王去替您尋個可靠的人來。”
她三言兩語就將出身交代的一清二楚,倒是令長依吃了一驚。魔王昔日能夠成功繼位,除卻因為他是法老王唯一的嫡出王子,血脈純正身份高貴之外,當然也少不了母族的助力;長依也曾聽聞先王丨後雖則出身米坦尼,但是一生甚得先王寵愛,許以她不少權力。能夠為先王丨後所用的人,必然是絕對忠於王室,更是絕對忠於當今法老王的——這莉斯娜既然是先王丨後身邊調丨教出來的女官,怕是連魔王都得顧及先王丨後而賣她兩份情麵。
將這麼一樽大殺器安放在她的身邊坐鎮,魔王也的確說得上是用心良苦……長依心下了然,以一個清淺的微笑作為認可她的回應:“交給你打點自然好——隻是我這個人畏苦嗜甜,煩勞你日後在湯藥裏兌足了蜂蜜再呈上來。”
“若是醫官許可不會誤了藥性,自然會遵從您的吩咐。”果然是浸丨淫王宮多年的厲害角色,這句話雖然麵子上沒有駁了她,卻又留有相當的餘地。魔王能夠放一個如此精明強幹的人在她身邊,無形中也替她分擔了不少壓力。
長依抬眼覷著窗外的一角星空,夜應當是沉了;也難為她能如此一直警覺等待她的清丨醒。“辛苦你值夜這麼久,我已經服了藥,你們也都睡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