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楔子--口外老狼嶺(1 / 3)

光緒二十五年。

口外,老狼嶺。月冷風高。

已是秋末冬初的時節了,在這偏鄰北國的荒山深野,氣候尤為寒冷。一棵老沙柳斜斜垂下的一枝枯枝上,挑著一盞大風燈,昏黃的燈光正好照在韓老大那枯瘦的背脊上。他始終蹲在地上,大半個時辰都未在換過其他任何姿勢,左手握著個青銅大煙鬥吧嗒吧嗒的抽個不停,一時間空氣中彌漫著小蘭花的芬芳。他一雙如鷹隼般淩厲的眼睛始終鎖定在麵前地上那個斜深入地下的盜洞上,麵無表情。

蘇大力和楊把式、馬小六三個人都靜靜的站在他的身後,亦是同他一般的神情。

良久,韓老大緩緩站起身來,直了直脊背,他已是五十開外的人了,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無疑使他的肢體都有些麻木和酸痛。經過這一番舒緩,方才咳出一口濃痰,轉身道:“這坑下去有多深?”

楊把式吐了口唾沫,道:“*他的,說起來就有火,我從來就沒扒過這麼深的道子,挖了三丈多連個鬼都沒碰到,算來...算來足有五六丈吧!”

他話剛落,馬小六已接口道:“休說五六丈,便是十丈、二十丈那倒也罷了,倘若是個虛坑兒,大冷天的這幾宿豈不白遭罪了?”

蘇大力狠狠白了他一眼,又呸了一口,沉聲吼道:“老大鏟子上的功夫,從河洛到關中,同行裏誰人不知,孰人不曉?你伢的才入這行道幾天,懂個球!”

韓老大擺擺手,示意他二人莫再吵鬧,二人依令噤聲。韓老大彎下腰,就鞋幫子上抖幹淨了煙鍋子,緩緩道:“沒有封土堆,坑子又下的這麼深,依我這麼多年倒鬥經驗來看,這八成是個蒙元靼子貴胄的墓。”

楊把式聞言喜道:“都說元人靼子的墓子都是金窩兒,連夜壺都用金子做,還鑲鑽石,這,莫是個肥土窩兒?”

韓老大道:“這行道裏,誰不是做夢都想碰個肥窩兒?河洛關中,自古就是王侯將相埋骨之處,可那些個大窩兒十有八九早同行先輩們造空了,所以我才領你們到這口外來碰碰運氣,沒成想還真尋到了。倘若扒出幾件上好物件兒,咱弟兄各自回家買處宅子,置上幾畝田地,安生過日子吧!”

蘇大力一聽這話,頓時便急了,“咋?老大的意思是要弟兄幾個洗手?”

韓老大搖頭冷笑道:“你莫是要你家兩崽子將來也繼承你的衣缽,世世代代幹這陰陽兩不著死人坑裏刨食的勾當?”

“這.........”蘇大力一時語塞。的確,倒鬥這營生雖是獲利豐厚,但畢竟是見不得人。老子即便是迫於生計幹上這個不光彩的勾當,也決沒有幾個希望自己的子嗣後代知道上輩兒是做這個營生的,更別說是承繼衣缽了。

韓老大拍拍他的肩膀道:“以現在這世道,這些個明器兒,在咱中國人手裏,賣不上幾個價錢,可到了天津衛那些洋人買辦的手裏,可都是些希罕物件兒。”

話方到此間,卻驀聽得一聲輕咳,四人倉促回身,卻見先前在一旁老樹下酣睡的那個白雲觀的小道士已然在他們身後,一身灰色道袍本是可以透出幾分脫俗的氣質,卻偏要在道袍外麵罩了一領麻襖,頭上戴了一頂羊皮瓜帽,還顯得有些睡意惺忪,看了便教人覺得有些不倫不類。

原來那小道士先前耐不住困倦,在老樹下睡作一團,怎奈這北方深山荒野的夜晚,天氣越發寒冷,被那夜風一襲,即便凍醒了。恰時這邊語聲大發,四人一番言語,也叫他聽了個十之八九,原來他心中自有一番計較,當下心中暗自叫幸:幸虧醒的是時候,再晚些時候,當真便要誤了大事。便道:“如是這般,便即時將那剩餘的一半銀錢與我,我也好回觀中交師尊複命。”

蘇大力嘿嘿一笑,說道:“急個甚呢?我等跑生活的都是老實人,少不得你這幾個銀錢。”韓老大也道:“你瞧這大半夜的,下山的路又不好走,不如等我們得了手,挨到天明一發下山,倘若得個肥窩兒,道上規矩,也少不得幾件明器兒送與你家觀主。”

小道士擺手道:“這般卻是不敢叨擾了,出來時與師尊說好一兩日便能回返,現今已是三日了,倘再晚些,定然討得一頓責罵,至於這明器兒麼,我家師尊乃是清高之人,恐是沾不得這些死人物件兒。”

這會兒功夫,韓老大又已裝滿了一鍋子煙末兒,就火折子點著了,吧嗒吧嗒狠抽了一陣子,方才道:“既然是這樣,那就隨了小道長的意思罷!”回頭吩咐馬小六取了包袱來,掏出一包物事交與小道士道:“事先便已說好是二百四十兩,上山時已付與馬觀主一半,這是另一半,還請小道長點收。”

那小道士就懷中攤開包袱,借著昏黃的燈火,隻見包袱中正好是六錠白銀,挨個把在手中搖試一番,確定不是灌了鉛的水活兒,方才包好收入懷中。又去樹下點了馬燈,解了坐騎的毛驢正待要走,卻被蘇大力上前一把拉住,小道士倒是吃了一驚,道:“你.....你這是作甚?”

蘇大力嘿嘿一笑,道:“小道長莫要驚異,相煩了這許多天,我等心中甚是過意不去,卻是有一件物事兒送與你,聊表謝意。”

小道士頓然釋懷,卻待要客套一番,一抬頭,驀見得蘇大力雙目中掠過一絲懾人的氣息,方覺有異,正欲退身,卻發覺手腕已被對方牢牢攥住,不吃他力大,如何能掙的脫。蘇大力空著的一隻手已自懷中摸出一柄尖刀來,笑意一時間變得無比猙獰,“死人的東西既是消福不起,這物件兒就送你上路罷!”寒光一閃,已是刺入小道士胸膛。那那小道士叫也未待叫出一聲,身體便如一灘爛泥般癱軟下去。

這邊眾人驚得目瞪口呆,畢竟韓老大久經戰陣,終是要沉穩的多,沉聲道:“大力,這銀錢便由他拿去了,你何故要傷他一條性命?你做這行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的忘了規矩?”

蘇大力抬腿就麻鞋幫子上蹭幹淨了短刀上的血跡,又踹了踹癱倒在地上的小道士,確定已是氣息斷絕了,方才冷冷道:“倘若教他下了山去,隻恐我四人死的比他還要慘上幾分。”

韓老大一怔,“這又是為何?”

蘇大力道收起短刀,緩緩道:“還記得我們上山的前夜麼?那晚,我們落宿在白雲觀中,想是白天喝多了茶水,到半夜我憋不住起來小解,路過那馬觀主的居室,卻見得燈火通明,居室之中,還有人聲,我一時忍不住好奇,便湊上前去。透過門縫,卻見得那馬觀主和被我殺死的這廝正坐在炕榻上竊竊私語,你道是計較何事?”

韓老大道:“你聽來的,我如何得知?”

蘇大力咬牙道:“他媽的這兩混蛋竟然商量著等到我們從墓坑子取了東西,邀了人馬要在下山的路上殺人劫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