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大三人聽完蘇大力這話,皆是大吃一驚,楊把式道:“當真有這種事?”蘇大力點點頭,道:“為區區幾兩散碎銀子,我還犯不著傷他一條性命,更何況還有行道上的規矩。”
楊把式啐了一口說道:“我老早就覺察出那家夥有問題,一路上魂不守舍的,原其中卻是有著這般的勾當,如是這般,再殺他三五回也不為過。”
韓老大長歎一聲,緩緩道:“恐怕與白雲觀的梁子便就此結下了。”
楊把式道:“大力這樣做也是無奈何的事,這年頭,先下手不一定強,但後下手必定遭殃。大力卻還要穩重些,換了我,隻怕當夜性起連那馬道人也一發子殺了,再將那道觀一把火燒成白地。”
蘇大力道:“當夜我沒敢發作,悄悄退到茅房小解了,回到房舍睡下,也未敢與你們任何一人知道,便是怕你們又忍不住性子的,暴將起來。常言道:‘強龍不壓地頭蛇’,畢竟是他人地界上,我們決計討不了好去,隻有先佯裝不知,再從長計議。”
韓老大道:“事已至此,也隻有這樣了。”說到此處,微微一頓,又道:“但是,畢竟我們不是剪徑強盜,不做那管殺不管埋的勾當。小六,這翻子你照舊不要下坑子,去尋個隱秘的地界,將這屍體埋了罷!”
馬小六滿臉不快的道:“這都第四回了,如何又不讓我下坑子?”口上雖是極不情願,心裏卻是大為受用,畢竟那死人坑子裏扒死人物件不是什麼好活計。當下就帳篷裏尋了一卷破草席,將那小道士的屍體卷了,扛在肩上就走。走了幾步,卻是覺得沉重的緊,一邊走,不由一邊嘟囔道:“都說死人比活人重,看來這話倒是一點不假。”
看著馬小六扛著那小道士的屍體走遠,楊把式點了支蠟燭,又尋了一根五六尺長短的木棍,將那支蠟燭綁固在木棍的一端,蹲下身子將那蠟燭伸入盜洞之中。隻見那盜洞在暗夜中顯得愈發幽暗深邃,那一點火光也隻能照到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觀察了半晌,見那火苗一動不動的燃燒著,方才將蠟燭收回,又將一隻裝了活雞的籠子係了根繩子踢進盜洞深處。
原來做盜墓這種勾當的人,都知道大凡古墓都是深埋地下,淺者入地數尺,深者數丈,但至少有一點卻是絕對相同的,墓穴封閉在地下數百年,裏麵空氣不流通,屍體凡是腐爛之前,都必先膨脹,充滿屍氣,隨後皮肉內髒才由內而外開始腐爛,墓室裏雖然說並不具備真正意義上的真空環境,但是如果不通風的話,裏麵腐屍的臭氣還是會憋在其中,就算隔了幾百年也不會散盡,就算沒有屍氣,隻是幾百年不曾流動過的空氣,也會形成對人體有害的毒氣,人一旦吸入這種有毒氣體,輕則頭昏腦脹,重則中毒身亡。往往盜墓賊在打通盜洞之後,都會用這兩種方法作以測試。燭火可以測試空氣是否流通,而活雞卻可以墓穴中是否還有有毒物質存在。
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方又才將那籠子拉出,隻見那活雞仍舊活蹦亂跳,知道那墓中的汙濁之氣已消散殆盡,抬頭看看天,算來已是午夜時分了,便道:“停當了,準備下坑子嘍!”
蘇大力拿出個羊皮酒囊,猛灌了一陣子,再交給楊把頭,回過身對韓老大道:“這塞外寒天的,你老的老寒腿又犯了,我看你這遭就別下去了。”
楊把頭也道:“大力說的是,你看我倆也跟你十好幾年了,下過的墓坑子沒有一百遭也有八十遭了,你老就放心罷!”
韓老大抬頭看看天,藏青色的夜空中,一輪明月高掛,光華照人如水。驀地卻有一團黑雲突然飄浮過來,倏然間直將那輪明月的華光掩去大半,許久不曾散去。韓老大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天際,良久方才長歎一聲,繼而喃喃道:"蒼雲遮月,恐非吉兆........其實昨夜下鏟子時,我便覺得這墓有些邪乎,大凡是有好東西的坑子裏,都決計平靜不了。倘有不慎,隻怕我們這幾條小命都要著在這裏了。”又道:“我素來孑身一人倒也罷了,隻是你們兩人都是一家老小,確實馬虎不得,依我看,就我一人下去,終歸要妥當得多。”
蘇大力道:“把爺你切莫這樣說,這世道,向來都是富貴險中求,我管他裏麵有什麼東西,弄急了,二十響幹他狗日的。”說著拍了拍腰間,那腰帶之上卻是別著烏黑錚亮的一件物事,俗名盒子炮,也就是駁殼槍。那般年月的中國,尚是冷兵器還未結束的時代,這從西洋來的盒子炮無疑是極具驚人殺傷力的了。
韓老大瞟了一眼他的盒子炮,冷冷一笑,道:“洋人的玩意兒雖然厲害,倘若真遇上個黑凶白煞的,怕也不如糯米加黑驢蹄子來的有利有市了。”
楊把頭道:“這些物件,我都按把爺您的慣例準備妥當了,一樣都未落下。”
韓老大點點頭,回頭對二人說道:“這墓我剛才看視過了,絕不同於以前走過的那些坑子,這趟我怎麼也得下去。”
蘇大力和楊把頭見他麵容堅決,知道再勸也是無用,當下也就不再多做計較。蘇大力想了想說道:“如果您老非要下去,那麼就由我打頭,把式掌燈,您看咋樣?”
韓老大慘慘一笑,說道:“我看還是得依老規矩,你們一個掌燈,一個殿後,這打頭的事,還是由我老頭子來擔當吧!”
驀然聽的背後腳步聲響起,三人回頭一看,卻是那馬小六埋了那道士回來了。韓老大看著馬小六說道:“倒鬥同排兵布陣一樣,都講究個令行禁止,分工得當,你就在外麵望風罷!”馬小六一向對他是忌若寒蟬,聽他如此安排,自然不敢違逆。但他麵上雖是極不情願,心裏卻是美得緊,想那墓坑子裏陰森恐怖,險惡重重,那比得在外麵踏實暢快?
四人各自收拾停當,即便就地搓土為壇,點燭插香。原來這卻是有講究的,盜墓這行當做的是發死人財的營生,最是損陰德。世人篤信鬼神之說,都道那死人的財物是輕易動不得的,倘若動了定會叫陰魂纏住,重著立時在墓道中就被索了性命,輕者縱然帶得財寶出去,也必被死者魂靈附體,不久亦會死於非命,再有錢也沒命花銷。故而大多土夫子、淘沙客之流每每進入墓道之前,都會擺出禮貢酒食,焚香化紙祭祀一番。一則祈求神靈祖師庇護,保佑此行能順順當當,平安大吉。二則是為了告慰墓主之靈,備述自己是為生計所迫才有此無奈之舉,叨擾尊靈。以此求祈他們的原諒,來生定然做牛做馬,以報慷慨垂賜的大恩大德。當然這一番說辭無疑都是一番尋求自我安慰,用來壯膽以求心安的鬼話罷了。
當下四人一字兒跪好,韓老大清了清嗓子,道出一段淘坑子行道裏的套詞兒來,那詞兒道:“上稟達天,下輒於冥。世道不正,祉運難昌。命途多舛,伏帷告之。勿引吾眾,淪落餓殍。尊靈見憫,賜我瓊脂。德崇福遠,瞑目不忘………”一番詞畢,直聽得馬小六頭都大了一倍。隻因這場麵氣氛凝重,又知道這行道上的規矩絲毫馬虎不得,隻得隨同眾人依法而行,倒也做的像模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