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古城西安,春天似是較它時來得早了一些。北國的春天,從來都不似南國來的那樣直接,而那一年卻是一個列外。冬寒稍逝,春雨便已然來臨,帶著春初的微冷,淅淅瀝瀝洗濯著曆經歲月滄桑的古城內外。北國的春雨如同北國人,總是那般的率性灑脫,雖是勝不得江南煙雨的委婉輕柔,卻也別有一番風采,值得人久久回味品鑒。雖是春雨來臨,但坐落於西安碑林區安仁坊八仙庵的八仙宮古玩市場內,卻仍是人來人往,一派喧鬧繁華的景象。我獨自坐在“彙珍軒”樓上的後窗前,身旁的茶幾上,泡著一杯純正的安徽白茶,氣息氤氳間,我的心情也隨之變得悠閑輕暢起來。
八仙宮古玩市場,當地人也稱八仙庵古玩市場,坐落於西安碑林區安仁坊八仙庵。八仙庵是中華民族道教文化發祥地之一和文物薈萃之地。初一、十五、四月廟會香火不斷,眾多商家、收藏家雲集於此,構成了這個西安民間古玩交易市場。這個市場的交易內容可以分為分為兩大部分。首先是每逢周三、周日早上的“鬼市”。所謂“鬼市”,並不是蒲鬆齡鬼怪小說裏那種與陽界掛不上邊鬼怪行商。關於鬼市,應當源於“不做人專做鬼”的雞鳴狗盜之徒,把竊來之物趁天黑拿出來賣。舊時的“鬼市”就在一片空地兒上,沒有燈光照明,逛“鬼市”的人或提著燈籠,或打著火石,光亮幽幽,照著來往人影飄忽不定;更有奸商乘著黑暗賣一些見不得人的贗品,買與賣全在黑暗中進行,雙方交易全憑一廂情願,鬼市的“生意經”,靠的是欺瞞騙詐進行交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鬼市無論經營那種貨物,都要遵循一個行規,買賣雙方正在談價,決不許第三者插手。遇不懂行的強行爭購,輕者挨罵,重者挨打。嚴重的會遭到群起而攻之。遇到內行,雙方暗語談價,一曰麼,二曰按,三曰捎,四曰素,五曰歪,六曰料,七曰巧,八曰本,九曰交,十與一同。如一元五角就說麼歪瓜,三元七就說捎巧瓜。瓜當作價字用。大宗的買賣,都在袖筒裏用捏指頭的暗碼討價還價,即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依次遞加為:一,二,三,四;五指撮和為五;拇指和小指為六;拇指食指中指撮攏為七;拇指食指為八;食指彎鉤為九;拇指為十也代表百。袖內翻江倒海,臉麵上神色不動,旁觀者是一頭霧水,難知價高價低。。夏天的鬼市開始於淩晨四、五點鍾左右,冬天則是六點左右。
每逢鬼市,很多省內、省外農民(河南、山西為主)趕來這裏,帶著手裏的文物古董,而這些文物古董來源都是多種多樣的,有些是家傳或起屋建房時發現的,有些是農民在自己鄉村挨家挨戶收購而來的,更或者是那些“穿山鬼”、“南爬子”、“土夫子”(盜墓賊因地域風俗不同的別稱)從古墓裏發掘出來的等等,不一而足。購買者也紛紛趕來,他們打著手電筒,在自己心儀物品的地攤前觀察、問價、交易,一片繁忙景象。
八仙宮古玩市場交易內容的另外一大部分是市場內文物商店。這裏的文物商店屬於小而全類型,都是收售古陶、青銅器、玉器、唐三彩、宋元明清瓷器、古舊家具乃至古本字畫等等。
我此時所在的彙珍軒,是一家典型的文物商店,在當時整個西北的古玩界,都是頗具聲譽的。當然,這與我三叔,也就是彙珍軒的老板多年來的細心經營是分不開的。
我們夏家也不算是土生土長的西安人,我家祖上的住居地還因該是在渭南蒲城那一塊兒。聽我家老老爺子也就是我爺爺說,我家祖上當年可是關中一帶有名的富戶,在山西太原、長治、晉城那邊都有商鋪票號,可常言道:“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果然是天命使然,從第一輩起家到第三輩沒落,正好就輪到了我太爺。隻因家道沒落,無以為生計,為了不至於在亂世中淪為餓殍,我太爺就學著別人替人算命看風水過生活,算來應當是粗通一些《周易》,憑三寸不亂之舌招搖撞騙罷了,都沒什麼大出息。但是後也不知是祖家墳園子哪座墳上多了棵草還是冒了青煙,來機緣巧合的得異人傳授天星風水絕學,我太爺仗著這一身本事攢了些錢財。然後就撇下這門營生,在渭南城開了牙行,做起了牙商買辦,幾年下來倒也攢下了一份厚實的家業雖是比不得祖上三代富甲一方,但也絕對是衣食無憂。到我爺爺這輩,卻是得了個四代單傳,我太爺也還算的是個有遠見卓識的人,仗著這份殷實的家底,將我爺爺送到省府,也就是當時的西安城求學。心裏指望著我爺爺學些本事,將來不說將這份家業發揚光大,至少也不至於使得就此衰敗在這一代上。然而天不遂人願,那時正逢抗戰爆發,小日本子占了東北三省,虎視中華大地。常言道:“國家興亡,匹夫有”,那年月的年輕一代無疑是最具魄力和骨氣的一代,眼瞅著弄不好便要做亡國奴,我爺爺和幾個同窗好友商議一番之後,結伴悄悄跑出了學府,等到我太爺察覺,我爺爺一行早已到了河南開封,投筆從戎入到了王勁哉將軍麾下的國軍新編第三十五師。我太爺自然是氣的差點吐血,但事已至此,卻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