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獄外的黑色陽光(2 / 3)

“就是就是!”另外一個中年男人也在抬轎子,“這幾年在黃總的領導下,集團的業務無論是從量上還是從質上都不可與原來的蒙東集團同日而語了,根本不在一個層麵,我覺得大哥還是拿一些幹股到大城市享受生活得啦。”

“集團也不是一個人的天下啊!”

“創立集團不代表就能長久管理集團,現在的企業管理權都和股份分離了!”

“其實有股份拿還不用操心是多好的事啊,我就沒這個福分。”

雕花圓台儼然成了蒙東集團的會議桌,大家紛紛發表意見,眾說紛紜的歸宿卻是統一的:希望青格勒圖“識時務者為俊傑”,拿錢走人不失為上策。

黃經理默不做聲,環顧圍坐的心腹,最後把目光鎖定在了青格勒圖的臉上,他在等待前總裁的選擇結果,假如青格勒圖還認為他有選擇餘地的話。

(三)

2010年5月8日,星期六。

五月初的天津,楊樹剛剛抽出黃綠色的小葉,天是灰蒙蒙的,空氣幹燥而且開始有了一點兒夏天的煩熱。

我怎麼也想象不出青格勒圖在天津這個曾經的天子渡口約我見麵的動機所在,不過出於共患難的兄弟情誼和學校抑鬱外出散心的需要,我還是請了長假來到了這座濱海城市,也許在我的期待裏,還希望能夠從夕日朋友口中打探到某個魂牽夢縈的友人的消息吧!

出了天津站,我坐上一輛出租車直奔目的地,好在上午的路況還不錯,既過了早高峰,又沒到午高峰,一路順暢。我坐在車裏瀏覽著天津的市容市貌,這座首都北京的衛星城直到最近幾年才有了相對準確的城市定位和跨越式發展,所以眼前可見的到處都是後發製人般的基建熱情和廣場大廈,過了解放橋,沿著解放北路向南直行,從解放南路立交橋右轉,很快我就到了位於圍堤道南段的小肥羊火鍋店。

一個人的飲食喜好似乎帶有強烈的地域特征,隻要是在出生地度過了難忘的流金歲月,那麼在人生的後續旅途中你總能感受到先前歲月的痕跡,無論此刻的你是遠離故土還是植根他鄉,這一點從青格勒圖選定的飯店就能得到驗證。

在大廳的臨窗小方桌旁,我見到了久違的青格勒圖兄弟,與我上次攜妻女赴內蒙古遠遊探監時相比,這個中年蒙古男人顯得更加蒼老和憔悴,紅黑的臉上紋路縱橫,早已沒有了當年叱吒蒙東的豪情和神采。

“雲飛老弟,真不好意思啊,讓你跑了這麼遠的路,辛苦辛苦!快過來坐。”青格勒圖起身招呼我,一雙大手握起來還是那麼厚實有力。

“沒啥辛苦的,機票沒買到也還是個動車臥鋪。”我微笑著坐在青格勒圖的對麵,在我的印象裏,這好像是我和他相識以來為數不多的單獨聚會之一。

“你也沒什麼變化啊,還是這麼麵嫩。”青格勒圖示意服務員可以上菜了,他的風格也沒有變化,一向是包攬一切的做派,即使是飯店聚會,他也沒有征詢食客口味的習慣,總是憑借他對客人的認識程度來點菜上酒,這倒省去了通常點菜時彼此謙讓的煩瑣。

青格勒圖始終是一個活得很坦蕩的人,直來直去,就是個灑脫。

“都四十三了,嫩什麼,裝嫩。”我拒絕了青格勒圖遞過來的一支古巴雪茄,最近扁桃體有點兒發炎,“你出來了怎麼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我還想去接你的,我那次去內蒙古的時候不是和你說過的嘛,你肯定是忘記了。”

“那倒沒有,我還不至於那麼健忘啊,我的本意是想等出來以後各方麵都安頓好了再聯係你,這樣心裏也踏實不是?”青格勒圖給我倒了一杯啤酒,“這個啤酒味道淡,喝了也沒事。你咋不去把扁桃體摘除了?小手術,你原來不就總是發炎上火。”

“唉!割舍不下啊,畢竟跟了我四十多年了。”我開著玩笑,其實我有點兒暈針或暈刀,曾經在大學的時候獻過兩百毫升血,拔下針管就暈過去了,臉色慘白而且全身冷汗,嚇得醫生差點為我輸血。

“現在社會這麼複雜,還有什麼割舍不下的,沒什麼東西值得珍惜了。”青格勒圖向火鍋裏夾放一些羊肉卷,“以前我覺得兄弟情誼珍貴,但是現在經過了牢獄之災,出來以後就覺得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以前我覺得愛情最珍貴,但是現在你看我還不是一個人東遊西逛,都他媽的是過眼雲煙,我看以後啊,神馬兄弟情誼也都是浮雲!”

我喜歡坐享其成大快朵頤,羊肉卷稍微燙一燙就可以吃了,最好是羊肉上麵還能見到一點兒紅,這樣的涮羊肉味道最鮮美,否則燙老了的羊肉又硬又膻,全是火鍋調料的味兒。

“現在都安頓好了嗎?你還蠻有辦法的,在裏麵都能遙控蒙東集團的運作。”我沒有注意到青格勒圖臉上的微妙變化,一來沒想那麼多,二來是火鍋本身的霧氣蒸騰,我根本看不太清楚他臉上的細小變化。“那你以後就又要忙起來了,聽說現在的生意都不太好做,競爭很激烈啊,你是不是有什麼靠山或背景啊?”

“背景?我現在隻有背影!”青格勒圖憤憤地撂下筷子,一仰脖喝幹了杯中酒,重重地放下啤酒杯,“人們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這進去才幾年啊?出來一看,世道全他媽的變了,別說是金融危機和經濟形勢什麼的宏觀要素了,就連蒙東集團這樣一個偏遠的小公司都發生了太多讓你我意想不到的變故。‘人心不古’,這話太有道理了,簡直就是先知的預言。”

我捏著筷子愣在了那裏,從一進小肥羊的店門我就應該發覺點什麼,按照青格勒圖的風格,他沒有理由把久別重逢的聚會安排在大庭廣眾的酒店大堂,嘈嘩混亂不說,這裏人多眼雜,明顯不適合他當初在電話裏約我的時候說的“商議一些對今後你我人生走向必將產生重大影響的事情”的談話氛圍啊!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我看你要是沒有相當重大的事情要和我麵談,絕對不會跑到天津這個地方來約我見麵吧?咱們兄弟的關係可是出生入死換來的,你要是有什麼話就和我直接說,遮遮掩掩也不是你青格勒圖的一貫風格,對吧?”

我看著蹺腿吸悶煙的青格勒圖,他的臉色有點兒發黑,絡腮胡須刮得鐵青,明顯修剪不久的頭發已經看得見斑白的顏色,端坐在方桌對麵煙霧繚繞沉默不語,這是一個成熟男人的經典形象,憑我對他的認識和了解,我可以肯定地作出判斷:無論蒙東集團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這個意誌堅定、行為果斷並且擁有豐富社會閱曆的青格勒圖一定早已作出了周密的計劃和充分的準備,他約我來天津,絕對不是為了簡單的敘舊,更不可能是為了訴苦或抱怨,想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談,也許,一個謀求雙贏的交易正在進行。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青格勒圖吸完煙,一邊客氣地招呼我多吃多喝,一邊提出了建議:“雲飛,你對盜墓還有沒有興趣了?咱們明天去河北遵化的清東陵去參觀一下如何?”

“東陵盜寶?”我脫口而出,“民國時期二十九軍的大軍閥孫殿英好像先下手為強了。”

“哈哈哈哈哈哈!”青格勒圖發出爽朗的笑聲,全然不顧周圍食客的異樣目光,“你的想象力還是那麼豐富啊!你要是沒有什麼別的安排,咱們明天就去東陵開開眼,順便聊一點兒霍爾特山的事。”

霍爾特,這個蒙古山係,終於再次真實地出現在了我的現實生活裏,我不知道今後的人生走向到底和這個次主峰會產生什麼樣的交集,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座圓山乃至整個大小興安嶺山脈,的的確確觸動了我內心深處最脆弱的地方,這是一個我不能回避的地方,在這片神秘莫測的荒蠻蒙域放逐過我的理想主義,縈繞著我的真摯愛情,而且,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遠沒有結束,我必須在自己尚能左右人生方向的時期去完成一些了斷,這樣在我的有生之年裏,我就可以了無牽掛、毫不遺憾地安享天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