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說話呢,你怎麼沒個回複?”前妻劈手奪過我手裏的資料,一把丟到了牆角的落地燈下麵,優美的拋物線劃出一道圓潤的曲弧,猶如麵前怒目少婦的前胸或者後臀的邊際線,後天形成的藝術張力具有破壞想象力的美。
“你想聽什麼?你想讓我說什麼?”我依舊躺在床上,雙手抱胸,“我剛剛回來,有點兒累,你看我現在連個熱水澡都懶得洗。好菜不怕吃得晚,旅遊的奇聞逸事我慢慢和你講,好不?”
“少來打岔,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你要是真的對我有什麼看法可以直接和我說,別總是藏著掖著的,有意思嗎?”前妻此刻的不依不饒讓我意識到一個非常嚴肅的時刻大概快到了,“我知道你對我肯定是有什麼看法或意見的,但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拖著不說,是可憐我們母女嗎?”
“我就知道你要把咱們之間的關係複雜化,為什麼總要牽扯到家人呢?以前吵架你拉上父母,現在父母不和咱們一起住了,你吵架就又開始帶上女兒,你覺得這樣做對得住辰辰嗎?”我對前妻的一貫作風表示遺憾,她的這種變相的歇斯底裏已經對我沒有太大的影響力了,這就好比是一種新型的感冒病毒,總是在最初的流行期間可以肆虐一切,但是次數多起來以後,要麼是研製出抗病毒製劑,要麼是肌體自身的免疫力提高,對這種病毒有了抗體,我現在對前妻的吵架模式不但有了抗體,而且已經麻木了。
“你還知道關心辰辰呀?我還以為你在內蒙古的六年裏已經忘記了還有女兒這個事實呢!”前妻索性把書桌前麵的椅子拉了過來,坐在我的麵前,貌似一位憂鬱的神甫,在期待著生命垂危的救贖者最後的禱告。
“我問你,你從內蒙古回來已經一年多了,咱們現在住在一起算怎麼回事?我的同事經常問我,問我和你是不是已經複婚了,都想讓咱們請她們吃飯呢!你現在正麵回答我,這個飯是請還是不請?要是請的話,什麼時候請?”
我能感覺得到前妻那期待的目光打在我臉上的灼熱感,但是我的內心依舊冰涼,我沒有想到攤牌的時刻來得如此迅速,簡直是突如其來,沒有給我一個足夠的緩衝和拖延的餘地。我很清楚這樣的日子的確有點兒糊弄人的味道,她的年紀已經不小了,馬上就是四十歲的女人了,雖然青春不減當年,但是一個女人最寶貴的時光已經不能夠再容忍無限度地揮霍下去了,是該給她一個說法了。
“你那幾個同事胖得簡直是囂張,還好意思叫你請吃飯呢?”我決定還是正麵回答前妻的問題,再逃避下去也沒什麼必要了,拖延時間對誰都沒有好處,“從健康的角度來說,咱們也不能害她們不是?”
前妻頗讓我意外地拿起我桌麵上的一盒香煙,不那麼嫻熟地彈出一支並點燃,煙霧從她的豔紅嘟唇中呼出,沒有預料中的咳嗽,我就知道她是在裝模作樣,根本沒有吸到肺裏去,她不會吸煙。
“你的意思是說不打算和我複婚了對嗎?”前妻故作冷靜地彈灰,盡管才剛剛吸了一口,這個多餘的動作說明了她內心的不安和恐懼。
(四)
女人畢生追求的東西,既不是愛情,也不是事業,而是安全感,一種來自於外界但卻作用於內心深處的安全感。
“和你說實話吧,我對你真的沒有什麼看法或者是意見,什麼不好的感覺都沒有,這一點我希望你能夠有個正確的認識。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對你也真的沒有什麼其他的感覺了,包括愛情或者是親情,什麼都沒有,在我現在的眼裏,你就是辰辰的母親,就是我的partner,一個夥伴或者叫伴侶,當然我所說的伴侶並不是說你是我的性伴侶這麼簡單,其實你是我生活上的見證人,證明我曾生活過,除此以外,一切皆空。”
前妻保持了暫時的沉默,這種沉默是一種超強台風來臨之前的死寂,或者是我們的對話已經正處於風暴眼的核心,她懷疑的目光始終在我的臉上掃來掃去,似乎想要從我的外表發現我內心深處的細微波瀾。
“你的意思是說,咱們是不可能複婚了對嗎?”前妻的冰冷話語猶如氣象台發布的台風橙色警報,隨時可以兌現一場情感上的暴風驟雨。
“也不是說不可以複婚,就是一張紙而已。”我感覺到了自己心靈上的某種顫栗,這顯然和我的竇性心律不齊沒有必然聯係,畢竟這麼多年的感情了,說不上藕斷絲連吧,慣性的情感依賴還不是說消失就能立刻消失的。“假如你真的很在意法律層麵的認可,辦張證也很簡單,九塊錢而已。”
“你當我是那種想憑借結婚證拴住人心的膚淺女人嗎?”前妻把半隻香煙輕輕撳滅在透明水晶煙灰缸裏,動作輕柔而舒緩,我敢保證從外在動作上看起來,沒有明顯的仇恨元素。
“其實我不是一個很傻的女人,從你第一次決定要離開杭州,離開我們母女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不是一個肯安心過平靜生活的男人,你有你的事業理想和野心,想必你也有自己的情感標的和原則。你回來的這一年裏,我看不到你原來具有的樂天和通達,看不到你對未來生活的規劃與憧憬,我能夠看到的隻是你眼睛裏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憂傷和陰鬱,這種感覺,我在隔壁鄰居家窗外籠子裏的鷯哥眼睛裏看到過。破鏡怎麼可能重圓呢?勉強拚對起來的鏡子,即使從輪廓上看起來和原來一樣,但是細小的裂紋始終是存在的,總有一天會因為感情的維係淡化而分崩離析。我太天真了!”
“哦?沒看出來嘛,你的語言表達能力有了質的飛躍啊,是不是提前準備了通稿?”我強顏歡笑地打趣,即便是死囚,在行刑的前夜也有飽食的權利,何況我們的分離也未必就是永遠的天各一方,在這個神奇的世界和國度裏,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任何的絕對主義都是一種謬誤,盡管我現在表達的就是一種絕對化的論斷。
前妻抿了抿嘴,但是沒笑出來,她的眼圈有點發紅,淡紅,和唇膏的顏色不太一樣,自然情感的流露是不太可能被化妝品領域模仿的,何況眼盜墓實錄鮮卑王陵幕後的較量眸的淚花已經開始晶瑩閃爍。
“你是不是在外麵有女人了?這個你完全可以和我說,開誠布公,我能理解,我希望知道自己到底輸在什麼地方了,可以嗎?”
麵對前妻的真誠質問,我更加意識到掩飾自己內心真實想法的極端重要性,不但出於對卓雲的那種潛在保護,而且是出於對前妻脆弱情感的一種慰藉或者是拯救。有誰能夠忍心對共同生活多年的妻子在情感方麵落井下石呢?假如他還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男人。
“你想多了,有什麼女人啊?你知道我對性生活的要求不多,這也是我這幾年來對你的一種虧欠吧!”我盡量表現得坦然和淡定,我沒有出身名門,但是依然不妨礙我成為一位紳士,依然不妨礙我像紳士一般地去表達不那麼真實的內心世界,“我覺得和你的問題主要是思想上的分歧越來越大,而且性格上的一些矛盾和衝突很難徹底協調好。咱們都是讀過書的人,都知道自己生下來並不是為誰改變性格來的,而且過多地否定自己本身就是荒謬的,與其就這樣若即若離地生活下去,還真不如早點放手,給對方一個二次選擇情感道路的機會,其實這樣的做法,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一種愛。”
“是嗎?這種憐憫的愛,我寧可不要。”前妻站起身來,但是沒有馬上離開臥室,更沒有馬上離開床邊,就那樣楚楚動人地站在我的麵前,“我對愛情和夫妻感情都特別珍惜,但是這並不代表我會為了愛情而奢望什麼,再說我早已經是乞漿得酒了,經曆過了就更沒什麼遺憾的。不過我對現在的你真的很失望,即使是在分手的時候,你還是不肯和我說實話,這也說明了我在你的心裏已經沒有什麼位置了,咱們的確是到了徹底分手的時候了。”
前妻慢步走到臥室門口,回眸看著我,“最後問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愛上了別的女人?”
她的內心也在掙紮,前天下午的娟秀行楷給了她致命的一擊。此前多次的思維演練中都未曾涉及外力幹預的對抗項目,自然少了一份預案指導下的淡定,這麼多年的感情就這樣流逝了,堡壘並沒有從內部被攻破,還是幾行女性隨筆般的表述徹底摧毀了苦心經營十餘年的婚姻陣地。
我的內心也有些酸楚,門口的這個女人就是為我付出十幾年青春的女人,就是在我一文不名的時候對我不離不棄的女人,就是在我潛伏蒙東六年的時間裏獨自撫養女兒的女人,她就是我那個原來無話不說的最親密的伴侶,此時此刻我真的沒有辦法再對她隱瞞下去了,即使會遭到暴風驟雨般的責難與哭罵我也要真實地表達出我的情變軌跡或結果,否則我的內心將受到良知和道德上的雙重譴責!
“你猜得沒錯,我真的是愛上了一個女人,而且是全身心地愛上了她。不過她是個逃犯,我們失散的消息快兩年了,我估計她已經偷渡到了海外,我和她的愛情注定是一場沒有結局的曇花一現。”
前妻無語,默默地看著我的眼睛,沒有任何幽怨或者仇恨,就是那麼單純地看著我,好像是一位暮歸的母親在守望繈褓之中的幼子。
“你到底還是說了實話,算我今天沒有白白和你交流。”前妻走出了臥室,但是餘音繚繞在我的耳畔,“前天收到了她寫給你的信,就在床頭的抱枕下麵,你慢慢研讀吧!別怪我先睹為快,因為信封根本就沒有封上,是有人直接從門縫下塞進來的。”
倏忽間,愛情來去,但是這來去的愛情卻不是同質同源,沒有悲傷或者興奮,生活本身就是平靜的,愛情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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