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潛規則(2 / 3)

“這我知道,我肯定知道啥就說啥,絕對不會隱瞞的。大哥待我不薄,我心裏有數。”資深犯停頓了一下,幹咽了一下口水,青格勒圖遞給他一隻水杯,資深犯仰頭喝掉了半杯水,“我聽說上麵是因為兩件事對光頭不滿意的,一是因為光頭做人做事太高調,他在外麵就是囂張慣了,現在替政府辦事就更加肆無忌憚了,不但經常在車間裏打罵犯人,而且還多次和車間裏的駐場管教發生言語衝突,那些管教對光頭的行為很不滿意,多多少少會利用不同的場合來議論這個人,這讓上麵的老大也很沒麵子,現在上麵職位的競爭也很激烈,未必就比咱們監獄內部爭權奪利的情況文明多少,上麵利用光頭的老大也有壓力啊,他也怕萬一哪天光頭給他捅了婁子,惹得競爭對手不高興了向更上級揭發檢舉光頭的事就麻煩了,順藤摸瓜的事情可不少啊,所以上麵早就想整治光頭了,可是光頭的文化層次的確太差,他看不出來這些眉眼高低,還是一味地推行暴力和囂張,他被滅是早晚的事。”

“那另外一件事呢?你長話短說!”青格勒圖追問下去,畢竟在廁所的那個狹小空間裏還有一群弟兄在受凍呢,沒有他的發話,那些“小便者”是不會也不敢回來睡覺的。

“還有一個方麵讓上麵老大不爽的,但是我不知道張陽是不是就能夠在這個方麵擺平上麵老大。”資深犯回憶著追述,“估計上麵能夠搞到的錢不是一個小數目,即使在賬務方麵沒什麼問題,但是也不能很方便地套現啊,如果不能順利地套現,那一切不是都白忙活了嘛!可是你也知道,光頭就那麼一個糙性,他哪有什麼辦法幫著幹這些金融上麵的事情啊,不但幫不上忙,還總是壞事,上麵希望找到一個既可以幫他做賬又可以幫他套現的人,我不知道張陽是不是這兩條標準都符合,反正我知道光頭肯定不符合第二條的要求,光頭被能力更強的人取代隻是個時間的問題,我早就看出來了,所以你看我在當時就有意地疏遠光頭,省得以後自己也說不清楚,沒吃到羊肉反倒惹上一身臊。我就知道這麼多了,真的就這麼多,再上檔次的消息也不是我這個層麵的犯人能知道的啊,大哥你說對吧?”

“去你媽的!”青格勒圖一巴掌拍在資深犯的後腦把他打到床下,“你還會玩兩麵三刀的把戲,看出來光頭要落難就先疏遠了啊?什麼時候我也倒黴了,你他媽的沒準兒就是第一個告發我的人!”

“絕對不會!絕對不會!”資深犯忙不迭地解釋,“大哥和光頭不一樣!那家夥欺人太甚,和他在一個小隊,我差不多有一年沒吃到葷腥,看到個蟲子都想紅燒一下。何況大哥你不是刑期就要滿了嗎?別和我這個無期犯一般見識啊!”

青格勒圖知道資深犯說的不是假話,自己也快出獄了,沒必要太計較監獄內部的複雜事情了,“沒你什麼事了,我說過保密就一定不會食言。你起來吧,把廁所裏的人都叫回來睡覺吧!”

看著資深犯躬身離去,青格勒圖重新躺在了床上休息,但是表麵的小憩並不能掩飾他內心的起伏:張陽是個人才,真的是個人才,他不僅完全符合監獄上層對經手獄辦工廠業務者要求的兩條標準,而且也有能力和辦法幫忙把黑錢洗白。可是問題的關鍵在於:張陽不是官方的人嗎,他不是一個官方派到蒙東集團的潛伏者嗎?他犯得著與監獄上層合作來換取減刑嗎?直接亮明身份不就什麼都解決了,用得著煞費苦心地協助監獄老大嗎?再說他後來為什麼要越獄呢?這六米高牆維護下的穩定可不是空口說說的,更別說是實施越獄了,在這樣的環境下能夠產生越獄的想法就需要太大的勇氣了。

張陽這個人真不簡單。

(三)

北上,北上,一路向北。

2010年7月12日,星期一,在這個原本應該教授文學的時間段裏,我再次坐上了北上的火車,這次不是1342次列車而是從杭州火車站直達北京站的Z9次列車,之所以沒有乘坐飛機或者是直接到內蒙古通遼市的列車,是因為我不急於到達目的地,盡管此行的終點依舊還是蒙東小鎮,但是我願意在這次選擇的相對寬鬆的旅途中給自己一個充分的思考時間和空間,畢竟已經辭去了大學裏的工作,我已經成為了一個自由人。

坐在臥鋪車廂走廊的椅子上,窗外是盛夏江南的七月流火與清池碧荷,但是眼前浮現的還是離別當晚前妻在客廳裏對我的一番勸慰與叮嚀。

“雲飛,你既然已經辭職了,我也沒什麼可以反對的了,現在我想拋開工作不談,專門和你聊一聊其他的事情可以嗎?”前妻幫我打理好了行李箱,因為我已經帶她和女兒去過一次蒙東草原了,所以她知道我的行李中必備的物件是什麼,昨天一整天她都在利用周末的閑暇時間,跑到超市裏幫我買了隨身物品。女兒興奮地跟著媽媽逛了一天超市和商店,我的北上似乎並沒有對她產生太大的影響,這也和我在女兒小的時候沒有怎麼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有著不能分割的聯係,自作孽,不可活。

“好的,有什麼話你盡管說吧,而且,以後隻要你還願意和我交流,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現在交通這麼便利,說見麵就可以見麵的。”我故作輕鬆,其實我和她都很清楚這次的分別雖然談不上是生離死別,但是我們之間的感情肯定是要畫上一個句號了。

“辰辰,你先去房間睡覺好嗎?媽媽一會兒就過來和你一起睡。”前妻讓在客廳裏逗留著看動畫片的女兒先回房間去,女兒不太情願地關掉了電視機,路過我們麵前的時候還在嘟嘴,我撫摸了一下女兒的頭頂,都這麼高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轉眼間女兒都快成為大姑娘了。

看著女兒走進臥室關上了門,前妻故作微笑地問我:“雲飛,要不要喝點什麼?”

“快睡覺了,我不想喝,省得半夜還得起來上廁所。”

“雲飛,這次你離開杭州和上次不一樣,你上次是因為有一些人的支持和許諾,而且單位也是同意的,現在你辭職了,處境可就完全不同了,我覺得你還是要對自己目前的情況有個清醒的認識和定位。去了那裏,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應該很清楚了,因為現在你是去一個相對還是陌生的地方去開創屬於自己的事業,也許還有愛情,這和潛伏也不同。這次去了,幾乎可以說在事業上麵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選擇了,所以你要在各個方麵都有所準備,不能好高騖遠,也不能屈就自己,你辭職北上不是為了受罪的,而是要爭取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前妻遞給我一隻臍橙,黃澄澄的表皮已經被剝離了大半,一股果香飄了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刻意為之的體貼。我接過橙子放在了床頭櫃上,刷牙以後沒有再吃零食或水果的習慣。

“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感性的人,任性慣了,而且桀驁不馴,不過我個人還是覺得社會不太可能會允許太多你這樣的人天馬行空地自由行走,社會有社會的運行製度和潛規則,你在必要的時候也要善於回旋才可以,不能撞到了南牆還不死心,最好是做一股山澗的清溪,當遇到岩石阻礙的時候,既不消極退縮,也不魯莽衝撞,而是見機行事地繞過去,這種委婉的讓步不是怯懦,更不是沉淪,而是一種大徹大悟基礎上的能屈能伸。你之所以有那麼多的事情看不慣,說實話吧,那是因為你的氣量太小的緣故,世界是多樣化的,生活是多元化的,而人的思維和觀念更是千奇百怪、不一而同,沒有必要對那些與你觀念不一致的人爭執,本來大家的知識、閱曆和動機各不相同,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的共同語言呢?沒有什麼對不對的,做個既圓又方的人吧,保留棱角來堅持自己內心的想法,通過圓融大度的方式與周圍的人和物接觸和交往,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咱們耿耿於懷的。”

我不耐煩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夜色下行色匆匆的路人,一種曆史的流逝感在我心中蔓延,我忍住不快對前妻說:“人生在世,白駒過隙,幾十年後的我們都會不可避免地淪為墓廳瓷罐中的一撮骨灰。趁著我們還有精力穩握書寫個人曆史的如椽大筆,還是抓緊書寫一些自己真正感興趣的篇章吧!不必考慮太多的得失,不必牽顧外界的喧囂,做人做事的唯一價值標準就是尊重自己內心的選擇。如果每個人都像你所說的那樣圓融和虛偽,那麼活著本身就成為一種純粹的自我壓抑,還有什麼人生樂趣可言?”

“你說的也沒錯,從根本的角度來說,現在,也就是此時此刻,我和你麵對麵進行交流,但是在正常的情況下,在幾十年以後,你和我以及和咱們年紀相仿的大多數人都會有同樣的一個結局,那就是咱們在各自的骨灰盒裏麵沉睡,彼此不再溝通、不再交流,也不再有情感上的任何牽掛。”前妻語速有點兒快,看得出來她的情緒略顯激動,“沒有什麼東西是值得我們永久地為之固執己見,尤其是情感以外的物質化的東西,咱們什麼都帶不走,何必為了那些物質化的東西而執著,最後落得個被物質化的東西推上不歸路的境地呢,那不是自己被物質帶走了嗎?你總是說江南一帶的人太過虛偽,講話也不夠直爽,不像北方人那樣的直脾氣,你說你喜歡北方人的那種敢愛敢恨的性格和毫無顧忌的嬉笑怒罵,你說你尤其喜歡有些人那種麵對看不過的事情而敢於出手的勇氣和魄力。”

我一言不發,有的時候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回答。“此時無聲勝有聲”,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緩衝夫妻之間緊張氣氛的靈丹妙藥。

“其實說實話,我在和你結婚以前也是很喜歡那樣的男人,覺得有味道而且值得自己去追求。可是現在我才明白,那樣的男人其實很小氣,起碼他們的氣量不夠大,看不過的事情多是因為他們沒有容人容物的器量,也沒有認識到多元化生存已經成為了世界的一個潮流性趨勢和鐵的規律。做男人,最重要的不是高大威猛的體型或帥氣清秀的外貌,也不在於打打殺殺的所謂的勇氣或膽識,我覺得一個真正的男人的最大魅力還是在於有一個博大的胸懷、宏觀的視野和對世界規律以及社會大趨勢的一種通達,在當今這個信息化的知識經濟年代裏,不具備這樣素質的男人就還是停留在一個小男生的階段,還遠未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