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尋碧落茫茫(2 / 3)

阿雄冷臉如冰,程子晉卻吐了個內傷。

白半蕾又咦了一聲道出一個疑問:“大叔,我們要刺殺的人到底是誰?”程子晉緩了緩表情,指了指小窗外:“喏,你看,她從鶴蘭洋行走出來,正去夜上海歌廳。”

北明街的霓虹燈已然次第而亮,瀘北的夜生活剛剛拉開帷幕,車如流水人聲喧囂,間或一些黃包車夫拉著放下雨篷的黃包車匆匆穿行在冷雨夜色裏。但從鶴蘭洋行走出來的一行人沒有任何匆匆之意,撐了黑色雨傘亦步亦趨的跟在一女子的後麵。看不清那女子容顏,身段嬌小婀娜,合身量的淡色旗袍,遠看恍似從江南煙雨走來。白半蕾深感那女子的不簡單,不僅因為跟在她身後的一行保鏢,而且她腳步並非是女子的柔軟,卻透來軍人的英氣瀟灑。

“小師妹,別看了,走吧!”

白半蕾還沒來得及說話,隻感到被誰拎小雞似的拎起,腦中一片空白,像是坐過山車一樣全身在風雨中極速穿行,她暗咒一聲,剛哼一聲就暈過去了!

傳說中的穿越就在這戲劇性的冷雨夜色裏漸漸露出冰山一角。

(二、)

城,夜風涼寒,未能深眠,想給你寫一封信,以聊秋夜寥落。然……

一記煙火騰散夜空,白慕筠擱筆抬眉。她透過半掩的窗望去,八弟和九妹不知在哪找來幾根煙火棒,在幾個女仆的指引下歡喜地放起了煙花,半空一記接一記的煙火盛了散了,瞬時光彩流轉。

她拿起鋼筆想再寫下去,不知怎的,白日裏碧城和靈芙打情罵俏的情景如一隻貓悄然竄進心田,細細地撓著,不由地氣悶,隨手將信紙攥成團,在掌心緊了緊。

這時幾下拍門聲擾亂了她的思緒,不等她立身,八弟慕傑推開門跳躥進來,胖胖的小手捧上來一張描金請柬,嫩聲嫩氣地道:“大姐,六哥讓我給你這個。”

慕筠接過請柬,從書案上拿來一紙袋遞給慕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道:“乖,拿著這果脯和九妹分著吃。”“謝謝大姐!”慕傑胖胖的小臉上滿是喜色,朝屋外喊了幾聲九妹就跑了出去。

嗬,氣什麼呢?不是輕易地就將他走了好幾條街才買來的柒記果脯給了小孩子麼?看來也非真心喜歡他的。何況他隻是一個小職員罷了。

慕筠自嘲地抿嘴笑了笑,雙指一錯,看清了請柬上的字。原來是北平的名角蘭翎兒應瀘北棲露桂園的大當家孫禮季之邀,在棲露桂園義演三天《貴妃醉酒》,特請白慕筠去棲露桂園聽戲。

她望著請柬出了會兒神。

此時青瓦白牆的北院裏有人拉胡琴,唱《霸王別姬》。

慕筠順了雕花窗望去,一色水磨女牆的小院落,潔淨落寞,半掩的小門內幾架葡萄藤葉,稀疏間於沉沉夜色裏泛起點點冷光,如一尾尾銀魚遊弋。

一曲終了,倚架拉胡琴的一抹淡影又唱《九華宮驚夢》。

倒是要請她去的。

慕筠想了想,正要熄燈出去,一個身影施施然地走進她的屋內,隻聽那人輕聲笑道:“怎麼,大姐去不去聽戲?”

是六弟慕之。

慕筠淡道:“你讓七弟送來請柬,何必再問?怕是有什麼事吧,難道又在外麵惹事生非了?”說到後麵的話,她的語氣冷了幾分。

慕之雖比她小兩歲,已然慣於在情場拈花惹草。他生的麵如冠玉,身量恰好,嘴似抹蜜,又身份富貴,自然引得那些太太小姐們癡心一片,卻也惹來麻煩,結下不少梁子。

要不是四姨娘總在慕之背後慫恿他與慕筠作對,慕筠也懶的說他那些風流韻事。白府裏任何人的一舉一動都牽涉著家族利益,慕筠不能放縱不管。

慕之倒沒想到慕筠會說起這個,神色尷尬了會,瞥了眼她放在書案上揉成團的信紙,隱約可見幾個“安”字,譏笑道:“姐夫都走了三年,你還在堅持給他寫信,往哪寄?隻怕他無福收到了吧?或許在哪裏摟著小嬌娘,快活風流也不一定哪!”

他眼神忽然瞥向北院,憤憤地又道:“隻可惜了那小賤人,說什麼也不肯跟爺!遲早有一天,哼,爺非啃了她不可!”慕筠聽了他不堪入耳的話,也不反駁,隻冷笑了一聲:“六弟,她的骨頭硬的很,隻怕你沒啃到就成風流鬼了!別忘了去年你是怎麼斷了腳骨的,要不是四姨娘死命地求爹請來洋醫,你還有腳走著去華太太的小別院?”

慕之聞言想到了什麼,收回了眼神,臉色不自然地轉了話題,道:“隨便你,愛去不去!”他頓了一下,又笑道:“聽說這次蘭翎兒帶他的關門女弟子隨演,最後一天師徒打對台!”

“哦?這倒有點新意。”慕筠理了理寶藍色斜肩旗袍,淡道,“六弟,你還是收斂些好,那天爹爹也會去的。”

慕之將身體向後一傾,順勢坐在藤椅上,笑道:“老爺子這會子在蘇州鄉下尋找我們那個傳說中的七妹……嗯,是叫慕荔吧?對,慕荔。”慕筠道:“剛從戲園子回來吧,你去看看東院書房。”慕之皺了皺眉,起身向窗外望去,東院書房寂靜無聲,慕筠騙了他。

“你!”慕之一時氣急,在屋內煩躁地踱了幾步。慕筠的薄唇揚了揚:“我還以為六弟天不怕地不怕呢!”慕之停了腳步,盯著她看了會兒:“大姐什麼時候也有小孩子的幼稚了?不是一直鐵娘子麼?倒在今晚用這樣的小兒科伎倆騙人啊!”慕筠笑了:“你不是被這小兒科伎倆騙了嘛!”

她忽然間喜歡和六弟這樣你往我來的語言相激,正要再說下去,慕之一臉正色地道:“大姐,你再給我‘夜上海’的經營權吧!”慕筠聽了,道:“上個月剛給你‘渡海’、‘北星’兩家錢莊的經營權,這會又不滿意了?”慕之麵色一哀,道:“大姐要問我娘滿意不滿意才對!她一天到晚瞎折騰的,我一個頭兩個大!家族生意由大姐、二哥管著,小爺我上戲園聽戲、去百樂門消遣,多舒坦嗬!”

他見慕筠的神情一分分地冷下去,展了笑臉又道:“話說回來,如今時局不穩,我們家的錢莊很難賺到大錢了,那些有錢有勢的主對租界洋行更感興趣也更信任!前日警署的劉警長從北星錢莊提了現錢說是急用,錢莊的老黃說劉警長出了錢莊拐個彎就去了日租界的浩郎洋行!”見慕筠沒接自己的話,他又試探地道:“聽二哥說伊藤集團又在投資東北鐵路修造,洋行的生意越做越大!大姐,你不是和浩郎洋行的二公子伊藤池澤熟嘛,不如找他談談錢莊合作的事?”

“慕之,你忘了自小熟背的白家祠堂十誡,第五誡無論任何情況,不與日本人談生意。”慕筠瞥一眼他,淡道,“近一個月慕聽和日本人有生意往來,你知道麼?提醒你一句,六弟,這家說到底是爹爹做主掌權,你我沒有任何權力破壞十誡,況且時局動蕩,萬事必須謹慎,一旦入錯對陣,挫骨揚灰也是有的!”

“喲,大姐怎麼這樣關心我?”慕之嘿了一聲,道,“明白明白,小爺隻管聽戲,回頭我去別院住幾天,省的老娘囉嗦!大姐,下個禮拜你到底去不去棲露桂園?我得給人回個準信不是?”

慕筠將請柬放回書案上,道:“下個禮拜我和慕聽去雲溪鎮祭祖,你請芷蕊去吧。”慕之看一眼北院,躊躇不定。慕筠見他有些怕的表情,心底暗暗笑了,這孩子比起二弟慕聽,心思倒是單純的很,若非四姨娘的原故,興許自己和他不會站在對立麵,興許也不會防盜防火防弟這樣如臨大敵了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