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市見聞(1 / 3)

我不喜歡縣城裏的喧囂,來縣裏讀書有半年了,可是我還很難適應。清晨半夢半醒之間,傳入人耳的不是那熟悉的清脆鳥鳴聲,而是轟隆隆的各種車聲和嘈雜的叫賣聲。要是火車嗚嗚地一會工夫開過去還好,我最煩的就是小車司機有耐不住性子一直按喇叭鳴鑼開道的,嘀嘀滴的,那聲音簡直就是高分貝的噪音,吵得我不得安寧,也讓我沒來由地煩躁不安。有時候我就想,破司機,神氣什麼啊,以後我長大了開比你那破車多幾個輪子的,任什麼高級的轎車也攆不上。可是有多個輪子的小轎車麼?至少我目前是沒看到呢,哎呀,大不了我自己發明,未來世界誰也說不準還會出現什麼新鮮玩意兒。奶奶還沒指望這輩子躺在家裏就能看到電影呢。可是現在家家戶戶都有了電視機,而且還是彩色的。想看電影、電視劇還是想聽歌聽戲應有盡有。奶奶總是咂著嘴說:你們這茬人啊,真享福,連遭罪是什麼滋味兒都沒嚐過。一聽奶奶這樣說,我就纏著奶奶要她給我講過去的事兒。

奶奶話匣子一打開就從什麼文化大革命、知識青年上山下鄉、60年吃低標準說起。對於那段曆史,我是一知半解的,我從課外書上曾經看到過一些相關內容,但都講得不是很具體。從奶奶的回憶中,我知道了生產隊時吃大鍋飯;78年搞聯產承包責任製後家家戶戶才開始吃上細糧。對於奶奶說的苞米麵餅子和苞米餷子,我隻看見奶奶不知道在哪討弄回家過幾回,她讓我吃,我嫌啦嗓子難以下咽,所以勉強吃上一碗,最後還是偷偷地盛回大米飯。奶奶看見了便很不滿意,她絮叨著:“這苞米餷子算是光溜的,我們吃那會兒破破糟糟,甚至青黃不接時候生產隊發的救濟口糧都發了黴,我們也得拿當好東西留著。全家人煮上一鍋,稀溜的都灌上半飽餓不死就知足了。就是逢年過節也吃不上一口細糧。”奶奶邊說邊歎氣,我素不知道主食還有過粗糧和細糧之分。對於奶奶說的挨餓,我更是聞所未聞。不由得來了興趣聽奶奶把話接著說下去。

奶奶說那時候她家有八、九口人,隊上分的口糧不夠吃,她就和她姐姐去山上挖野菜,回來她母親再就著苞米麵做成糊糊,一家人分著吃一人頂多能喝上兩碗。總是還挨不到晌午就餓得肚子咕咕叫了。因為家裏人多,勞力又少,掙的工分也少,就總欠三角債。年年到秋也見不到現錢,口糧還得借著吃。

奶奶還說她上學時候是連個本也買不起的,她母親就用黃燒紙裁完了訂成小本,再用一種黏稠度很濃的黃油浸透,然後貼上一層塑料薄膜,每寫完一遍揭一遍再擦一遍。如果節省著用,那種練習本能用很長時間。晚上若是想看書,就得借著煤油燈微弱的光芒,書沒看多大一會兒,就熏得鼻尖兒卻黑。即便是這樣艱苦,奶奶隻讀完小學三年級就輟學在家幫襯大人幹活了。奶奶說那時候書讀得多一點的都有了工作,而她因為沒有文化,隻能一輩子落在莊稼地兒裏。她是那麼渴望上學,挖完野菜就背著大人跑到學校的教室牆根底下蹲著偷聽人家老師講課。奶奶說到這兒我看見奶奶的眼睛裏有著渾濁的光。她要我發奮讀書,將來做個人上人,因為農村人就是再有錢,也讓人看不起,就是皮膚都和人倆色兒。奶奶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男孩子要光宗耀祖,不活出個樣兒來就對不起黃天厚土,更對不起八輩兒祖宗。男孩子得接戶口本,得養家糊口。

我是從奶奶那裏才知道人也分三六九等,大街上有騎自行車的,有登三輪車的,還有開小轎子的,身份各異。原來他們所過的生活是和他們所受的教育程度和見識的多少有關的。於是從家裏人決定讓我來縣城裏上學那天起,我就更肩負著這樣的使命。我要出人頭地,要從農村走出來,讓父母的臉上有光,讓奶奶看到我這輩子人的希望。

想著這些,這時沿街的叫賣聲又吸引住了我,油條、豆漿、小籠包子!我喜歡吃油條,就著豆漿,再放點白糖,比奶奶在鄉下拿大米換的硬麻花好吃多了。就是哪家招住宿生的也不常給學生買著吃,說是油條價錢太貴,早餐老吃油條收那點錢合不上。所以一個月吃上兩次油條都成了我惟一的盼望。至於小籠包子,我吃一頓得兩屜。兩屜就得八塊錢,我還吃得舔嘴兒抹舌兒。

一次,我走在放學的路上看見路邊小鋪新出鍋的還冒著熱氣的小籠包子,我隨口問是什麼餡兒的,老板娘說是牛肉。聞著那香味兒,看著包子外麵溢出的肉餡痕跡,我就饞得要流口水了。然後我就再也挪不動步兒,我站在那裏看了半天,終是橫下心來把下午要買地理資料的錢拿出來先要了一屜。我心裏權衡著,反正地理資料也買了好幾本了,老師也不講,隻是一個勁兒地讓我們買,今天推薦《練創考》,明天改說《探究在線》比較權威。而且還必須到她所指定的書店去買。我們即使迫於老師的催促買了也都不願意做。為了應付老師的所謂檢查,大家都猛抄答案。抄完了累得腰酸背疼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寫的是啥。那資料非但沒有給我們增添一點知識含量,反而成為了我們的負擔,其實買不買真沒啥用。想到這些,我便可以安慰自己,花著買資料的錢買包子吃我也就心安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