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翊坤宮出來之後,淩雲徹便見到了嬿婉。嬿婉煢煢走在暮色四合的長街上,夾道高聳的紅牆被夕陽染上一種垂死之人麵孔上才有的紅暈,黯淡而無一絲生氣。而一身華服的嬿婉,似乎也失卻了他離開那時的因為恩寵而帶來的光豔,像一個華麗的布偶,沒有生氣。
在與他目光相觸之後,嬿婉眸中有明顯的驚異和畏懼:“你回來了?”
雲徹有禮地躬身:“有負小主的期望,微臣還是回來了。”
嬿婉很快掩飾了自己不應有的情緒:“那就好。聽說你高升了,也由皇上賜婚,即將娶親。恭喜。”
雲徹直截了當道:“小主還是那麼喜歡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
嬿婉不悅地皺眉:“即便你得皇上寵幸,就可以這樣和本宮說話麼?害你的人是嘉貴妃,有什麼話衝著她說去,別來賴本宮。”
雲徹澹然一笑,了然道:“嘉貴妃憑什麼要害微臣?宮中誰容不下微臣,微臣明白。”
他走近一步,嬿婉顯然對他這樣的舉動很是不安,詫異地退了一步,道:“你要做什麼?你……”她眼中有深深的戒備,“若有證據,你大可去告訴皇上!”
“所謂證據,有時隻在一個眼神,一種了解。”淩雲徹啞聲道,“你不必害怕。你與我都已非從前的自己,隻要相安無事就能各保平安。但,你也別想再害我。”他深深地看了嬿婉一眼,如同最徹底的告別,“這些話,便是從前所有的情分所在了。你再敢害我,我也有的是把柄。”
嬿婉靠在牆上,怔怔地看他離開,似乎在思索著他語中的深意。良久,終於自嘲地笑笑:“可不是?一個不得寵的女人,幫得了誰,又害得了誰?”她含了一縷怨恨之意,望著斜陽漸漸墜入西山,濃墨般的天色隨即吞噬了她孤清的身影與麵容。
從木蘭圍場回來後數月,如懿很快發覺自己又有了身孕。也許是生子之後皇帝的眷顧有加,也許是江與彬調息多年後身體的複蘇。乾隆十七年秋天的時候,如懿再度懷上了身孕。而雲徹,也在這個秋天迎娶了茂倩過門。娶親後的他似乎愈加忙碌,除了該當值的日子,也總是替別的侍衛輪守,一心一意侍奉在皇帝身邊,也更得皇帝倚重。
中宮接連有喜是合宮歡悅之事。有了永璂的出生,這一胎是男是女似乎都無關緊要了。於如懿而言,再添一個皇子固然是錦上添花;但若有個女兒,才真真是兒女雙全的貼心溫暖。
而彼時,意歡的愛子十阿哥卻漸漸不大好了。
也許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腎氣虛弱的病症,隨著十阿哥的日漸長大,並未有所好轉,反而漸漸成了扼住他生命的一道繩索,並且越勒越緊,仿佛再一抽緊,便能要了他的性命去。
那段時間的儲秀宮總是隱隱透著一股陰雲籠罩的氣息,哪怕太後和如懿已經遣了太醫院最好的太醫守在儲秀宮延醫問藥,但意歡隱隱約約的哭聲,似乎暗示著陰霾不會散去。
入春之後,為了讓十阿哥養息得更好,也為了如懿能好好兒養胎,皇帝便攜帶太後與嬪妃們去了圓明園暫住怡情。
圓明園從聖祖康熙手中便有所興建,到了先帝雍正時著手大力修建,依山傍水,景致極佳。到了皇帝手中,因著皇帝素性雅好園林景致,又依仗著天下太平、國富力強,便精心修建。園中亭台樓閣、山石樹木,將江南秀麗景致與北地燕歌氣息融於一園。
春風開紫殿,天樂下朱樓。鶯歌聞太液,鳳吹繞瀛洲。遲日明歌席,新花豔舞衣。煙花宜落日,絲管醉春風。比之宮內的拘束,在圓明園,便是這樣隨心如流水的日子。
皇帝喜歡湖上清風拂繞的愜意,照例是住在了九州清晏。如懿便住在東邊離皇帝最鄰近的天地一家春,緊依著王陵春色。穎嬪恩寵深厚,皇帝喜歡她在身邊,便將西邊的露香齋給了她住。綠筠上了年紀,海蘭恩寵淡薄,便擇了最古樸有村野之趣的杏花春館,帶著兒女為樂。玉妍住在天然圖畫的五福堂,庭前修篁萬竿,與雙桐相映,風枝露梢,綠滿襟袖,倒也清靜。尤其四阿哥永珹甚得皇帝鍾愛,對他讀書之事頗為上心,便親自指了這樣清雅宜人的地方給他讀書,亦方便日常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