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如懿與海蘭結伴而行,後湖上一湖新荷嫩綠,風涼似玉,曲水回廊悠悠轉轉,倒有不勝清涼之意。
海蘭攙扶著如懿緩緩行走,端詳著如懿的身形道:“娘娘的身子更圓潤了些。臣妾瞧著上一胎肚子尖尖兒的,這一胎卻有些圓,怕是個公主吧。”
如懿見侍女們遠遠跟著,低聲笑道:“生永璂的時候多少謹慎,想吃酸的也不敢露出來,隻肯說吃辣的。如今倒真是愛吃辣的了,連小廚房都開玩笑,說給本宮炒菜的鍋子都變辣了。”
海蘭小心翼翼地撫著如懿的肚子微笑:“是個公主便好。女兒是額娘的貼心小棉襖,臣妾便一直遺憾,膝下隻有一個永琪,來日分府出宮,臣妾便連個說貼心話的人都沒有了。”
如懿望著湖上碧波盈盈,蓮舟蕩漾,翠色荷葉接天碧,芙蕖映日別樣紅,水波蕩漾間,折出淩波水華,流光千轉。風送荷芰十裏香,宮人們采蓮的歌聲在碧葉紅蓮間縈繞,依稀唱的是:“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歌聲回環輕旋,隔著水上觳波聽來,猶有一唱三歎,敲晶破玉之妙。她知道,那是玉妍承寵的新主意,十分合皇帝的心意。
這樣二八年華的妙齡少女,唱起來歌喉如珠,十分動人。如懿有些黯然,誰知道此刻歡歡喜喜唱著歌的少女,來日的命途又是如何呢?
她撫著自己肚子的手便有些遲緩,鬱然歎道:“真是公主又如何?你且看太後親生的公主尚且如此……”
海蘭瞧了瞧四下,連忙掩住她口:“娘娘不要說不吉之言。”
如懿黯然垂眸:“本宮不過是唇亡齒寒,兔死狐悲罷了。”
海蘭聞言亦有些傷感,便問:“端淑長公主再嫁之事定下了麼?”
如懿頷首道:“已成定局。皇上已經下旨,封準噶爾台吉達瓦齊為親王,於九月十二迎娶端淑固倫長公主,如今禮部和內務府都已經忙起來了。”
海蘭微微頷首:“再忙也是悄悄兒的,大清至今未出過公主再嫁之事,到底也是要臉麵的。公主這次大婚可比不上上回風光了。”
“公主上回遠嫁,正逢先帝垂危,一起倉促就事,哪裏能多體麵呢。這次嫁的更是自己的殺夫仇人。聽說皇上已經給了公主密旨,要她一切以國事為重,不許有輕生之念。”
海蘭越發壓低了聲音道:“公主在外是太後的掣肘,太後在內更是公主的顧慮,彼此牽念,最後隻能遂了皇上的心意了。”
如懿明豔飽滿的神色逐漸失去華彩:“端淑長公主如此,孝賢皇後親生的和敬公主亦如此,別的公主還能如何呢?不過是生於帝王家,萬般皆無奈罷了。”
海蘭默然哀傷,亦不知如何接話,隻掐了一脈荷葉默默地掰著,看著自己新月形的指甲印將那荷葉掐得淩亂不堪。
正沉吟間,隻見三寶匆匆趕上來,打了個千兒道:“皇後娘娘,愉妃娘娘,舒妃那兒……”
如懿遽然轉身,問道:“是不是十阿哥……”
三寶垂首道:“是。十阿哥不幸,已經過世了。”
如懿與海蘭對視一眼,隻覺得心中一陣陣抽痛,那個孩子,尚未來得及取名的孩子,幼小的,柔軟的,又是如此蒼白,竟這麼去了。她不敢想象意歡會有多麼傷心,十阿哥病著的這些日子裏,意歡的眼睛已經成了兩汪泉水,無止境地淌著眼淚,仿佛那些眼淚永遠也流淌不完一樣。
如懿情不自禁地便往回走,三寶急得拚命爬到她身前磕頭道:“皇後娘娘,您不能去,您不能去!”
如懿喝道:“起開!”
海蘭忙扶著了如懿,手上加緊了力氣,扯住如懿道:“娘娘!是不能去!您懷著身孕,快要生產了。喪儀悲傷之地,您是不能踏足的!”
如懿吃力地撐起腰肢,正聲道:“本宮是皇後,一切邪妄不至本宮之身。本宮不怕的,本宮的孩子自然不會怕!”
如懿和海蘭趕到春雨舒和之時,宮人們都已經退到了庭院之外,開始用白色的布縵來裝點這座失去了幼小生命的宮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