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低低地啜泣著,素日的剛強退盡,她也不過是一個母親,一個無能為力的母親而已。
福珈伸過手,安撫似的搭著太後的肩,眸中微含淚光,沉靜地道:“太後,不會了,再不會了。”
意歡慘烈的自焚,對外亦不過是道她憶子成狂心智損傷,才會不慎之下焚火燒了自己的殿宇,困死在其中。為此,意歡的阿瑪兵部左侍郎永綬尚且來不及為愛女的早亡抹一把傷心淚,先戰戰兢兢請罪,自承教女無方,失火焚殿之罪。
容珮聞知了,鄙夷不已:“是親生的女兒要緊還是圓明園的一座偏殿要緊?永綬也太不知好歹了!”
如懿看著搖籃中沉沉睡著的幼女,歎息道:“永綬便是知道好歹輕重,才會先行請罪。女兒和外孫都不在了,總還有別的親眷在。他這樣做,是以免皇上責怪牽連了家人。”
容珮搖頭感慨道:“真是可憐!”
如懿披著一件雪色底的淺碧雲紋披風,身上是一色的碧湖青色羅衣,衣襟四周刺繡錦紋也是略深一些的綠色藤蘿纏枝花樣,如泛漪微綠。頭上用青玉東珠扁方挽了個鬆鬆的髻,其間綴著幾點零星的翡翠珠花。唯一奪目些的,是一對攢珠笄垂落到耳側的長長珠玉瓔珞,和百褶垂花如意裙裾上繡著的一雙金鷓鴣,依偎在密織銀線淺紅海棠花枝上,嘀嚦婉轉。
這樣清淡的打扮,似一株吐露曇花,雖然不似皇後的尊榮華貴,但也合她剛剛出月的樣子。
如懿俯下身,盯著年幼的女兒熟睡中安詳的笑容,別過頭道:“是可憐!生在這兒是可憐,一個個被送進這裏更可憐。皇上沒有追封舒妃,隻是按著妃位下葬,可知心裏是極忌諱焚宮的事的,若傳出去,豈不壞了皇上最在意的聖明名聲。”
容珮急道:“十阿哥和舒妃都死了,難不成皇上還要追究?”
窗外花盛似海,如錦如繡,端的是一派盛世華景。如懿淡然道:“追究才是真壞了名聲,皇上一定會安撫永綬幾句,把這件事含糊過去的。”
容珮鬆一口氣,手裏輕搖著一葉半透明的芙蓉團扇,替如懿驅趕著午後酷熱的暑意。殿中風輪輕轉,送來玉簪花甜甜的氣息,混合著黃底壽字如意紋大甕中供著的碩大冰塊,殿中頗有幾分蘊靜的涼意。
庭院中有幼蟬微弱的鳴叫聲,一絲遞著一絲,把聲線拉得又細又長,聽得人昏昏欲睡。如懿閉目正欲睡去,忽然聽得容珮輕聲問道:“娘娘方才說人一個個送進來,是指……”
如懿哧地一笑,睜開眼眸道:“本宮才出了月子,不能伺候皇上。舒妃驟然離世,眼下嘉貴妃雖然得寵,但到底也是年輕了。皇上跟前不能沒有人伺候,可不是如今有了合適的人了?”
容珮扇著扇子,道:“皇後娘娘是說戴湄若?”
如懿輕輕瞟她一眼:“封疆大吏,正二品閩浙總督那蘇圖的女兒,鑲黃旗人。可算出身尊貴了吧?”
容珮掰著指頭道:“滿朝也不過隻設了八個總督。直隸、兩江、陝甘、閩浙、湖廣、兩廣、四川、雲貴。”她咋舌,“再加上鑲黃旗的出身,乖乖,可了不得了。這一來,進宮怕是封個貴人也不夠了吧?”
如懿撥著耳垂上的翠玉片海棠葉耳墜:“貴人可不委屈了。封嬪或者封妃,至少是一宮主位。”她聽得搖籃中的璟兕在睡夢嚶嚶不安地哭了兩聲,忙俯身抱起哄了半晌,才道,“你可知那蘇圖是什麼來曆?他的伯父白海青出使準噶爾時堅貞不屈,極力捍護大清的顏麵,自此加太子太保贈一品大臣。白海青的長子來文任鎮江將軍,次子佛倫任領侍衛內大臣,三子戴鶴由副都統征準噶爾,前番陣亡,皇上便贈雲騎尉祀昭忠祠。其家可見顯赫。”
容珮遲疑道:“事關準噶爾?皇上不是許嫁了端淑長公主以和為貴麼?怎麼對準噶爾征戰不屈的也加賞了?”
“寬嚴並濟,本乃為君之道。皇上豈會落人口實,以為隻憑一個公主求得安寧。戰許功,和是為了百姓,這才是皇上的君威所在啊。”
容珮托腮凝神道:“這戴氏會是什麼樣的妙人兒呢?總不會醜若無鹽吧?那便好玩兒了。”
如懿輕輕拍著懷中的女兒,嗤笑道:“便是無鹽,皇上也不會冷落。何況以皇上的眼力,怎會要一個無鹽女入宮?左右七月二十日戴氏入宮,便能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