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歡尤其喜歡寺廟後山的那片竹林，她每每坐在那裏看暮靄沉沉，聽佛音陣陣，都會覺得自己的內心有種超然物外的寧靜。
中間她爹娘借著來上香的借口看過她兩回。
她爹還好，也就是盯著她那身素到不能再素的海清歎了口氣。她娘則是來一回抹一回淚。
宋言歡心中覺得虧欠爹娘，但如今還能時時相見，若她爹娘知曉日後她會在宮中香消玉損，想來也更願意她出家當姑子。
細細想來，除了齋飯實在是淡口，她真的覺得自己在此了此一生沒什麼不好。
直到清竹告訴她有訪客來訪。
她原以為是江清晚來看她，卻不想佛祖前站了個一身黑衣的男子。
男子寬肩窄腰，長發高束，轉過身來白麵如玉，卻神情冷冽如地獄羅刹，一副不大好招惹的模樣。
來人不是許久沒了音訊的玄燕又是哪個。
他見到宋言歡的時候，似是早就知道她落了發的消息，眼中沒有絲毫驚詫，跟往常一樣，帶了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阿歡。”
宋言歡自是高興見到他，歡快地念著“阿彌陀佛”。
“你怎麼來了？是特意來尋我，還是來京都辦事順路過來？”
玄燕微微勾起唇角：“特意來尋你，順路到京都辦事。”
“算你夠意思。對了，你有拜過佛祖嗎？拜完了我們出去閑話。”
玄燕側頭瞄了眼佛像，而後轉身踏過門檻。
直到走下幾階台階後，他才回身仰視著宋言歡道：“我不信佛，自然不會拜佛。”
宋言歡來自現代，對於宗教自由表示理解，隻是在目前這個世界，除了佛祖，他能信什麼？
她好奇地問道：“你不信佛，那你信什麼？”
玄燕看了她許久，最後也隻是笑笑。
他沒有說出來的那句話是：我不信佛，隻信你。
宋言歡跟在玄燕的身後往寺外走去，陽光越過他高大的背影灑落在古寺的青板磚上，似是將她完完整整地攏進了他的影子裏。
分明初見的時候，他們還是一般高的。
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半年前還隻是個時時護佑在她身後的貼身侍衛，可現在的他，已經是那個江湖上聞風喪膽的暗潮閣閣主了。
要講起她與玄燕之間的淵源，就說來話長了。
八歲那年宋言歡出門遊玩，從街邊撿回一個小乞丐。
據原書所說，他是江湖上暗潮閣閣主的兒子，因被仇家追殺，與家仆走散，自小流落在外。
原本應是女主江清晚將他撿回江府的，可惜那日宋言歡拉著她去吃路邊攤，給她吃壞了肚子，人已經虛脫地回了府。
眼見著玄燕衣衫破爛，瑟縮在牆角就快凍死了，是無論如何也等不來女主的聖女之光了。
無奈，宋言歡大發善心地打算將玄燕撿回，打算著回頭再給江清晚送去。
於是她衝著角落裏的小乞丐說：“嘿，要來我家幹活不？包吃包住，吃飽穿暖。”
然而當時玄燕隻是覷她一眼，側了側身，沒有理她。
宋言歡當時就想，唉，蕭庭川就挺難處了，沒想到這男二也夠難處的。
想來劇情不該發展到她這裏，所以宋言歡也沒勉強，將手裏的烤地瓜扔進他懷裏轉身就走。
誰知她剛伸了腳要登上馬車，下一秒玄燕便趴跪在宋言歡的麵前，讓她踩著他那瘦弱的脊背上車。
那脊背啊，瘦骨嶙峋，像極了風中搖曳的枯葉。
這是個人都下不去腳啊。
宋言歡歎了口氣，一把扒拉開玄燕，利落地登上了馬車。
被一把推開的玄燕還兀自坐在地上發愣，以為新雇主因為他剛才的態度不滿意他，又反悔了。
心裏還沒咂摸出個千回百轉來，就見宋言歡從車窗出掀了簾子，露出張粉白嬌俏的小臉兒來。
“喂，自己跟上來，咱回家啦。”
回家……
宋言歡永遠不會知道，那年刺骨寒冬裏她那句笑意盈盈的“咱回家啦”，是玄燕一生無法遺忘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