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裏,我顫抖著把手收回來了。
後來我們又說了好多話,直到飯店打烊了都覺得不盡興。於是索性到外邊的馬路牙子上續攤。路喬吭哧吭哧地從旁邊小賣部拎了一袋子聽裝啤酒。
我拉開拉環,聽著“刺啦”一聲,感覺特過癮。於是嚷嚷著把所有的啤酒都給打開了。
我們慢慢悠悠地喝著,方瀟靠在我肩膀上,說一定等我回來參加她的婚禮。
我嘬了一口啤酒,抬起眼來看著北京的夜空。這是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我的朋友親人都在這了。從前我對它沒什麼感情,眼看要離開了,我忽然有點舍不得。
我摟著方瀟,一直一直跟她保證,我會親眼看著自己的妹妹穿上婚紗跟心愛的人結婚,然後親眼看著她替許少清生一窩小猩猩。
我問方瀟姑姑姑父知不知道她和許少清領證的事。
方瀟搖頭晃腦傻笑半天,忽然就特迷茫地歎了口氣說,他們都不知道。
我原本想責怪方瀟這樣是不是太衝動了,可是轉念想想,我們不都是不計後果閉著眼睛往前衝的熱血青年麼,在各自的世界裏橫衝直撞,撞到頭破血流才肯回頭。
可能這就是青春,得留下一腦門子傷疤才算值得。
我格外珍惜在北京的最後幾天,一想到往後很長一段時間之內都見不到我家樓下把角那位磨菜刀的大爺,還一不留神躲在樹後多看了他幾眼。結果把大爺看得特羞澀,估計後來忍不住了,顫顫巍巍地操著標準的河南梆子腔問我:“丫頭,磨菜刀不?”
我收拾好所以的行李以後,準備在走前最後一天到tian,an,men廣場看次升旗。
除了高中和謝磊看過一回,我這輩子僅剩的一次看升旗還是在小學入少先隊的時候,記得淩晨四點就爬起來到校門集合,到了tian,an,men還灰蒙蒙的。那時候我抬頭望著tian,an,men城樓黑壓壓一片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想快點長大,然後天天戴紅領巾。
隻可惜我再也沒了小時候那種勁頭,睜眼以後拿起手機來一看,已經八點半了。我十分泄氣地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
最後我決定回高中看看。
我想,如果要鄭重其事地告別點什麼的話,我的故事是從那裏開始的,也應該在那裏結束。
我打了輛車,還沒到校門口就聽見操場上傳來如雷的呐喊聲。
看樣子今天剛好是運動會。我站在原地,不由得愣了。原來不多不少剛好,我認識謝磊七年了。
“認識你真好”我在心裏莫名地說了一遍,也不知道對誰。
我們學校運動會這天學校門口是不設防的,於是我大搖大擺地溜達進去,拐到操場上。
通往操場的甬道上擠滿了人,我費了半天勁才擠到跑道邊上。跑道上正比賽著不知道什麼項目,廣播裏解說員和場上的拉拉隊嚷成一片。
我怔怔地看著,忽然聽見旁邊有人說話,於是轉過頭去。
是從前謝磊他們班的班主任,頭發越來越少,臉倒是沒見老。他特淡定地抄手站在我旁邊,轉過頭來看著我說:“你來了?”
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抄起手,點了點頭。
我倆並排站著,各自保持這目視前方的樣子。老師說:“今天運動會,回來了不少以前的學生。”
這時候場邊的發令槍響了,一群人“嗖”家夥從我眼前一陣風似的起跑。
我心不在焉地看了會賽跑,不知道如今還會不會有哪個傻姑娘橫衝直撞地衝到跑道上,撞來自己年少無知的愛情。
如果有的話,那麼她們多年以後再回到故地,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謝磊的班主任見我看得那麼入迷,側過頭來問我:“怎麼沒和謝磊一塊來?我記得他跑步可快了。”
我朝老師笑笑,我說我們已經不在一起了。
老師“哦”了一聲,不說話了,繼續抄起手看比賽。
我沒想到謝磊的班主任還記得我。
高三那年的元旦,他領著一臉羞澀的我走進班裏,笑著跟班主任說:“這就是我家屬。”他的脊背瘦瘦的,閉起眼睛唱歌的時候,全世界都安靜了。
忽然之間,在這片喧鬧的操場上,在我和謝磊初遇的地方,我聽到了《春天裏》那熟悉的旋律。
十八歲的我,什麼都不懂,隻覺得那樣深情地唱著歌的謝磊最迷人。原來那個時候,我和謝磊的結局就注定了。他唱的是自己多年後的蒼涼,我卻渾然不覺地在裏麵沉醉。
我忽然揚起頭來對著天空深呼吸。蔚藍的天空下十八歲的我們笑靨如花。
那一刻,我覺得釋然了。
我們的悲傷與迷惘,終於可以一並埋在時光的盡頭。
我輕輕地對自己說,謝磊,轉身的時候,我就忘記你。
從此以後,對我來說,你就隻是春天裏的風。溫柔地在我生命裏吹過,不落痕跡。
我微笑著回過頭去,這時候操場四周的喇叭裏,忽然開始廣播一百米賽跑的名次,最後那一秒,我聽見——
“一百米短跑記錄保持者,04級,謝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