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熊熊,響徹雲霄;房倒屋塌,震耳欲聾。院中無火之地僅有丈餘。除去曹誌遠高枕無憂之外,餘皆已均與房無一間地無一壟的世窮同病相連,惟勝立足之地。
亓夫人跳入火海後,就再難看到她的影子。她撲起的一股濃煙,勢如苦海怒浪翻滾,遮擋了人們的視線。
南冰冰深知這火是劍斬不斷的,非但劍斬不斷,而且還能溶劍和煉劍,更能檢驗人。水深火熱之中,方見人的堅強和軟弱,以及高潔和拙劣,總之本色。生活在天空裏的人,是最經不住檢驗的,連寒都不勝。
冰,是最勝寒的。
南,冰、冰。兩個“冰”又何懼一“火”?
她飛身便朝亓夫人蕩起的煙火滾滾撲了過去;但豈知她竟又很快宛如秋千悠了回來。
撩女夢眼疾手快,及時抄住她一隻手,硬將她拖住,扔回原地;不鬆,越攥越緊。她大怒,怒如河東獅吼:“你放手哇你這個見死不救的罪人”!!他異常冷靜,儼然我佛入涅,未吭,無聲勝有聲。他攥住的是她的右手;她尚有左手隨心所欲,我行我素。啪的一聲,一記嘹亮的耳光竟真摑在他的臉上!“你再不放手我便……我便要哭了。!”她打了人家,她卻是要哭了。她真的要哭了。淚水在流。她本是想說:我便殺了你;卻改作了,淚洗麵。
他不是見死不救,而是見死必救;但已經死的,一向不救。他身在紅塵,造就了一身的異常的沉著與冷靜。感情用事不是他的性格。死一個再搭上一個,是他所絕對不允許的!更何況要搭上的這個,又是天下多少人的生存,所永遠也代替不了的——他保證!假以時日,她絕對可以成為一了不起的人物——他保證,自己雖然沒有活在多麼高的地位上,畢竟眼界已在某種高處,看得出來,就像譙周能看死諸葛亮必亡征伐戰場一樣,並非譙周的地位比諸葛亮高了多少;女人一般比男人要弱智,又向為弱者,但當有誰一旦聰強突兀,必為奇異之大士;大士當有,當永無損——救人要看是否還能救,如果能救又非搭進去自己一命不可,要看自己與待救者誰活下來對人類、世界更有用——這你想過嗎我的還很是欠教的好冰妹?不過,為救人一命反而招來這人重重一巴掌,卻還是破題兒第一遭。他想:的確是一個好姑娘;配是據說“想”即是“行動”的南家大姑娘,名不虛傳;可就算你要向人證實南冰冰絕非“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實在也該小點兒勁兒為妙,將你老兄的臉皮搧得火辣辣的倒也幸免了受院火熾熱烘烤之苦;然而一旦將你那隻美麗的可愛小手硌個生疼,莫非你還能怨懟男人的臉皮厚得已臭硬宛如茅坑的墊腳石不成?真是頭痛!他捱了打反倒由衷欽佩、替人擔憂,無疑新鮮得不輕。
他也正是無比新鮮的人物——還沒有如此之人物亮相過人類。
南冰冰這時在用手輕輕按搓著長在他身上的,自己才打過的那部位,輕聲問:“痛麼”?她滿臉是淚,滿臉是悔恨和無奈;滿眼是淚,滿眼是關懷、體貼、疼愛和愧疚:對不起!如果不嫌棄——我以嫁給你做為補償行不?麵對著麵,他看得出來她的表情是在說什麼,他若無其事:“你打的是你自己的心,我的臉怎麼會疼?”他一邊說,一邊以手抹著她臉上、眼邊以及心靈上的淚。“都如此一大姑娘了,還這麼愛流淚,你沒聽說過,娘兒們兒有淚不輕彈麼?”她破涕為笑撲哧了撩女夢一臉渾脖子口水與淚水,忙又用才拿回來的手去胡亂抹擦,並笑成個淚美人兒:“你為什麼一眼就能看到我的心,而我卻不能看到你的心”?
他回道:“你的心在你的胸臆同時又在你的臉上,而我的則不在我的身上。”
“在哪兒”?她驚訝,繼而搖頭——認定他又將逗笑。
他抬頭望天:“在天之涯。”
她驚愕不已,忽又心領神會:“我的心也應放到海之角去。否則,人在紅塵,心在紅塵,就總有迷途的時候。對麼?”
他未做讚賞,而是道:“擦淨淚,咱們走!”還能出得去麼?這問題對他而言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他就是這表情、這口吻。
“唉。”南冰冰異常聽話,格外興奮。一個人若是遇到來搭救自己的貴人或識馬的伯樂,而終於將告別舊模樣,無疑必是她這一生中最開心、最輕鬆、最懂事的時刻,尤其是生活在逆境中的人。
人得不到應有的體恤,猶之乎君王失卻本有的民心。
火,無情的大火沒有燒死亓潔,卻燒融了兩顆天涯若比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