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軼到明宣殿的時候,雨還在下,雖然還未到酉時,宮裏麵已經掌上燈了。他沒有讓宮人們稟報,自己走進內殿,虞盛光正在燈下習字,她穿著華貴的衣裙,頭發綰成繁雜的樣式,美人自來是濃妝淡抹總相宜的,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去想見到她的第一麵,破廟昏光,瓢潑大雨,聘聘婷婷的一個小女子從佛像後麵走出來,任誰也沒有她那時候動人。
那晚在茶室,豫平郡王對他說,“有一種情誼,叫做不去守護。二郎,你有你的事,她也有她的,女皇座下不比其他,你們可以相悅,但現在說愛,太過早了。”
這女孩像是一隻頗具靈根的幼獸,不過還沒有長成,就被光溜溜得擲到了荊棘叢裏,他能想象她素日平靜下的驚惶,就像那晚在破廟裏一樣。他想申牧也是沒有料到女皇竟然會把她收為養女。
申時軼站在門那裏看了她許久,虞盛光終於停下筆,抬起頭。
兩個各自受到了忠告的人,站在原處默默看著對方,時間有一瞬間的停頓。
然後申時軼走了過去,大踏步的,像是方才在雨裏一樣。他將她抱起的時候,虞盛光毫不猶豫,摟住了他,把頭埋在他的懷裏。女皇像是一張沉重的剪影,立在心房後麵,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對,都正確,理智告訴她必須要按照她說的去做,她已不再是虞家灣有著一點小名聲的普通少女。
可是情感是什麼呢?它是一根針,它是一場豪雨,它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隱秘的事,它是不會說話的小啞巴,它或許轉瞬就消失了,它或者一段時間就變化了,可是她現在在他的懷裏,心裏有多快樂!
申時軼低頭尋找她的嘴唇,盛光迎上去。“小姑姑,”她聽見他發出難耐的低吟,輕輕得將舌尖遞進去,刷過他的唇瓣。哪怕這一刻自己仍然沒有知覺,可是她依然願意去取悅他、影響他。
申時軼將她舉起來,狠狠得抵到牆上,女孩頭上戴的華勝步搖悉穗穗得響,虞盛光不會也不懂,全憑著對方的動作。紮姬夫人和德寶夫人兩隻貓好奇得從大榻上跳下來,侍女們都出去了,唯有她們被允許待在屋子裏,她們對視了一眼,德寶覺得這實在是沒有肉糊糊餅有意思,走開了,紮姬夫人卻唯恐申時軼欺負了小主人,喵喵叫了兩聲,憂心忡忡蹲在幾案上。
“我剛才去陛下的未央宮,她讓我隨戶部、刑部一道,去山西查賑災糧。”申時軼扶著少女的肩,告訴她道。
虞盛光一怔,有些憂心,“這個時候陛下讓你出京,她是不是…在疏遠你們?”
申時軼知道她說的你們包含了鄭王、寧王。略帶了些苦笑,捏捏她的下巴,“不用為我擔心。我現在離開一段時間,倒也不是壞事,”等霍笙知道了殺謝俊的人是霍煌,勢必會有一番風雨,他不在京城,正好脫了嫌疑。
他看著懷裏的小人兒,“我隻是放心不下你,小姑姑。”
虞盛光想到霍煌,“那個人,我害怕。”
申時軼道,“有陛下在,他不敢怎麼樣。”
“他會不會…像你一樣,晚上跳進來?”虞盛光一直擔心這個。
“不會,”申時軼笑了,“金吾衛掌宮中宿衛,我是濫用了職權,陛下一直防範衛軍中的串聯,左右衛的勢力,還滲不到內宮裏來。”
虞盛光聽罷,方稍稍放下心。
申時軼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告訴她,“這裏麵的幾個人,你有需要盡可以去找他們。”又道,“若是有萬分緊急的事,就讓春衫去到春暉堂,找一個叫老八的人。”
春暉堂?那是給先帝年老妃嬪們居住的地方。虞盛光記下了。
“平時有什麼事,可以多和陛下身邊的薑女官商量。”
這一下盛光很意外,“薑影兒?”她看著他,眼裏的光在動。在臨江時,楚國夫人的孫女兒林穎和劉端娘都說過申時軼與薑影兒很是登對,兩個人之間當是彼此欣賞,虞盛光以前沒有在意過,但現在卻深深懷疑起來,他二人到底是什麼關係,申時軼竟如此信任薑影兒嗎?
“薑掌文——是你的人嗎?”薑影兒是女皇寵信的女官,和劉永一樣,地位超然,怎麼會傾向申氏。
“說不上,但她絕對值得信任。”
虞盛光的心裏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很不舒服,或許是為他斬釘截鐵毫不置疑的語氣,或者是她自己心裏頭隱隱覺得並不是這樣的。她想想薑影兒平素的模樣,她浸淫深宮多年,是才華橫溢而成熟的,同時卻也爭強好勝不容侵犯——陛下最需要的人是我!薑影兒曾經這樣驕傲而淡定得警告她——從同性的角度來說,虞盛光並不會太喜歡這位影兒姑娘,申時軼卻對對方這樣信任,她思量著看著他,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