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8(1 / 2)

嚴仲子的語氣非常非常誠懇。

誠懇到了讓人不由不信的地步。

可我卻還在猶疑。

用我僅存的理智強迫自己猶疑再猶疑。

口中也支支吾吾道,當年之事早已過去,承蒙公子大德,不再追究,我們一家皆感激不盡……公子還說什麼致歉……這真是哪裏說起……

嚴仲子耐心地等我語無倫次地說完,方才笑道,姑娘言之有理,在下亦不敢勉強,既如此,就請姑娘先回,餘事改日再敘如何?

我忽然又後悔了。

也許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能與他這樣接近的機會。

算了,這樣的接近又有什麼意思?

我低下頭,屈膝深深一禮,便轉身離去了。

淚一顆顆滾落下來,打在地上,濺起一片片塵土。

我在傷心什麼?又在難過什麼?

自己也說不清,卻隻覺胸中如火,每呼吸一下都像在被一縷縷撕開似的疼痛。

回到家,我就病倒了。

高燒,譫妄,水米不進,昏睡不醒。

這都是後來母親講給我聽的。

當時隻覺得一看見家門便鬆了口氣,眼前立時天旋地轉,撲地就向前倒了下去。

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過來,是一個黃昏。

斜射的夕陽溫暖地穿透了帳子,在牆壁上勾出窗子的輪廓。

我揉揉眼睛,才覺得喉嚨幹渴,於是撐起身來想下地找口水喝。

可剛一坐起來,便隻覺得頭暈身軟,不由哎呀叫了一聲。

立刻有人挑起了帳子,關切地問道,醒了?

這聲音好不熟悉。

我再抬頭一看,便以為自己仍在夢中。

不然嚴仲子怎會站在我的床前?

這樣的夢恍惚中已經做了不少了,怎麼還沒有做完?

嚴仲子溫和地道,聶姑娘,令堂出門了,令弟在廚下煮粥,我便暫在此照看,若有不便之處,還望姑娘見諒。

這又完全不像夢裏他會說的話了。

我這才驀然清醒過來。

不是夢。

可又怎麼會是真的?

幸好弟弟聶政端著粥進來了。

見我已經起身,他便笑道,姐姐你終於醒了,快喝點粥吧,大夫說你還需好生將養些日子才能下床呢。

嚴仲子也立刻從我床前走開,遠遠找了張椅子坐下,方道,正是,正是。

也許是我眼花了。

竟看見他麵上微微有些紅了。

就當是我眼花了吧。

嚴仲子又坐了片刻便告辭了。

我一邊喝粥,一邊聽弟弟說這些天來的事情。

我病了之後,母親一個人忙不過來,弟弟便也歇了攤子在家幫忙照料。

嚴仲子卻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了我家的住址,第二天便主動上門來拜訪。

起初母親和弟弟也是驚懼兼惶恐,若不是我病勢太沉重,幾乎又要連夜逃走。

可嚴仲子接下來竟一而再,再而三地來訪,簡直有如多年親友一般,態度也始終和藹可親,才終於打消了他們的戒心。

但嚴仲子的來意究竟是什麼,依然有些可疑。

弟弟湊到我耳邊低聲道,我聽見市井中有些傳聞,說嚴仲子正在到處尋訪劍客或殺手,雖不肯說出緣故,但想來是要向什麼人尋仇,可這與我們有什麼相幹呢?

我心頭一動。

也許他是想起了你的本事……?我試探著道。

這個話題在家中是默契的禁忌,我和母親私下裏也極少討論,更從來不曾問過弟弟,隻怕勾起他舊病複發。

可這次事關重大,若不是為此,我也想不出嚴仲子還會有什麼其它的目的。

我那不過是雕蟲小技,偷雞摸狗的勾當,算得了什麼?

弟弟倒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