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杭州·馬雄英
042 杭州·馬雄英
我把奶奶的茶壺和媽媽的圍裙裝進了書包,然後頭也不回地從小店裏走了出去,我聽到叔叔在後麵大喊:快滾!永遠都別回來!我們都不想被你克死……
這世間的人情淡漠,有時候居然殘忍至此。我至親的叔叔,為了那間僅20平米的小店,把自己哥哥唯一的女兒逼得遠走他鄉,甚至拚命製造謠言,說我八字太硬克死親人,弄得我眾叛親離,人人視我如瘟疫一般躲之不及……
我在鎮上的小店裏胡亂買了一套衣服,去鎮上的公共浴室裏洗了澡換了衣服,帶著銀箱子,就這麼離開了生我養我十多年的故鄉,從此一去不複返……
我沒有再回學校,我打電話跟老師說,我家裏長輩都離世了,我再也讀不了書了,學校我不回去了。老師在那邊拚命說,叫我趕緊回校,其他他們會想辦法。我說不用了,我沒有心思讀書了,再讀書也沒有意義了。
我不知道我該去哪裏,我去了網吧,在網吧通宵一天又一天。那時候,我認識網絡裏的“爸爸”已經三年了。
我記得我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鄰居讀大學的一個哥哥帶我去了網吧,那是我第一次去網吧。那時候QQ還是很稀奇的東西,他給了我一個QQ號,教會我如何上網聊天。那位網絡裏的“爸爸”,是我聊的第一位網友。
高中三年,我讀書一直都很用功,很少去網吧上網。僅有的幾次,也是為了去和他聊天。我記得他喜歡叫我丫頭,他叫我打開視頻,他說丫頭長得真可愛,圓圓的肉肉的。
我跟他講了我所有的故事,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與人傾訴自己的故事。他給了我他的聯係地址,我通過寫信的方式一點一點原原本本地把我的故事寫給他看。他從沒有給我回信過,他說他的字太難看,所以不想回信。
我忘記什麼時候開始叫他爸爸,那是我第一次,從一個男人身上感受到爸爸的溫暖。我經常用吃飯省下來的錢去買IC卡,然後去校門口的公共電話上打他的電話,我喜歡聽他渾厚的嗓音,我喜歡他用寵溺的聲音對我說:丫頭乖,好好讀書,爸爸真的好心疼你。
那時候我還沒有手機,我隻能通過這種主動聯係的方式保持著和他的聯係。我記得那時候為了給他打電話,IC卡都用了厚厚的一疊,那都是我省吃儉用從生活費裏節省出來的,為了能夠給他打電話,我很多時候早餐隻吃一個五毛錢的饅頭。他是我高中三年裏除了媽媽和奶奶之外,感受到溫暖最多的男人。
我那時並不知道他的樣子,我隻聽過他的聲音,知道他是杭州人,知道他是武警,知道他家裏的家庭住址。我發誓我要考上杭州的大學,我發誓我要去找他,我發誓我要用我最大的努力去接近他……
我那時候太需要父愛了,他虛擬的溫暖讓我高中三年得到了很多很多的慰藉。我記得他怎麼都不肯給我他的照片,我記得他空間裏憂傷的日誌,我知道他有一個因絕症去世的女友,我記得他在空間裏寫:我在午夜裏吃蘋果,我在淩晨用梳子梳頭,我是多麼希望你出現在我麵前,哪怕是最恐怖的樣子。可是,你就這樣去了天堂,你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隔著屏幕,感受著他的悲傷和絕望,我亦同樣的悲傷和絕望,一方麵是因為思念父親,一方麵則是擔心他的心情。我記得有一次我打電話給他,在電話裏哭泣,他說;丫頭不哭,我一聽丫頭哭心都碎了。
然後,他就跟著哽咽了……
我們有相同的痛苦,我們都失去了至親至愛的人,隔著虛擬的網絡,隔著幾千公裏的距離,他安慰著我的心靈,拚命地給予我獨特的溫暖;我填補了他的空虛,緩解了他對逝去人兒的思念。
我們就這樣在網絡裏相依為命了三年,這一次,命運又跟我開了如此巨大的玩笑。我跟他開著視頻,他依然沒有露麵,他看著我在視頻裏聲淚俱下,然後他終於下了決心,他說:丫頭不難過,你還有爸爸呢。你過來,你來杭州,以後你跟爸爸一起生活……
就這樣,我帶著最後對親情的希冀和對懵懂愛情的憧憬,踏上了去杭州的站台,我第一次坐火車,但我一點都不怕。因為下站後,那個在虛擬世界裏陪伴了我三年的男人,我就要見到了。他答應以後他陪我一起走,他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張開了懷抱迎接我,他從今以後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近的男人……
我記得他的名字,他叫馬雄英。
我會記得這個名字,一輩子。
馬雄英,一別經年,你還好嗎?
……
我坐在車廂裏,閉著眼睛回憶了那一幕幕的情景。我的淚不停地流,我旁邊的一個男孩拍了拍我,然後遞給我一張紙巾,他問我: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沒有接他的紙巾,把頭扭向了窗外。這一刻,我不想被打擾,隻想靜靜地回憶,回憶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