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第04章

梁逍說暈針,並非是開玩笑,至少此刻,葉季安因為方才自己的懷疑而感到有些慚愧。

“你還好嗎?”他站在一邊問。

“我不知道。”梁逍的語調沉了下去,臉色煞白,幾乎是瞪著視窗裏麵護士那隻捏著棉簽的手。酒精已經好好地擦上了,肘窩上的靜脈也在橡膠管的勒縛下現出明顯的青色,葉季安看得出來,這傢夥在微微發抖。

這相當不尋常。就算是總經理氣勢洶洶來部門訓人,梁逍也從沒緊張到這種地步,相反,他偶爾還要站起來接上那麼幾句話,不保證不把總經理嗆得啞口無言,佈置下來的不合理加班都能少上一些,葉季安一度十分佩服。此刻,身為這間醫院的“熟客”,更身為年長的大哥、新交的朋友,他也不願看這平日裏囂張跋扈的熱心小夥這麼糾結,把護士都嚇得試探著不敢立刻紮下去。

“要不你試試別盯著它看,轉移注意力瞧瞧別處,”葉季安道,“比如我。”

梁逍就跟抓住救星似的立刻轉臉,“可以嗎?”他的目光已經先話語一步投了過來。

“別笑場就行。”葉季安平和地和他對視,餘光注意著抓緊按靜脈的護士,他心說,您快點吧這得好幾管呢,又心說,聊聊天可能更好,又有什麼好聊的?工作?自己是魔鬼嗎?

梁逍倒像是有一肚子話,“對了前輩,”他的臉色也恢復了些許,“我其實是——”

針頭紮進去了。

話也中斷了。

因為梁逍已經立刻轉過頭去。掙脫也發生在這一瞬,動靜不大,卻有效,還出了點血,小護士在玻璃窗口另一頭,被嚇得舉著“肇事”針頭不敢動彈,而另一個當事人就這麼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場事故的現場。

“抱歉,”盯了兩秒,梁逍站了起來,他盡力把話說好,因此字正腔圓得有點過頭,“條件反射,我總是這樣。”

“先緩緩,”葉季安給他的針眼按上酒精棉,又拉著他往一張空著的診床走,用力按著他肩膀坐下,“頭暈嗎?”

“還好。”梁逍仰起臉,棗紅色套頭衫的袖子高高捋起來,全都亂糟糟堆在大臂上,都快到了肩膀,這在葉季安看來莫名有股孩子氣。

“前輩放心,我不用喝糖水。”說的也是孩子氣的話。

葉季安笑了。他本來就不是非常著急,眼看著抽血的隊伍已經慢慢長了起來,他也覺得沒事,大不了待會兒到後麵排著,反正今天一天也沒有壓線的工作,而人家特意趕過來和自己一塊,隻是為了交換一個“秘密”,他就更沒有著急的道理。比起早點回家睡得天昏地暗,葉季安認為此時此刻才是更為難得。

至於暈針這件事本身,葉季安把它歸為一種生理反應,而非與“勇氣”等詞掛鈎,因此也就沒必要去克服。克服本能都是極其痛苦的,誰還沒有點奇怪的恐懼呢?譬如他自己就害怕貓咪,一見到就會頭皮發麻全身起雞皮疙瘩的那種恐懼,現在如此,小時候更甚,他說不出原因,也就沒法說服父母不要買那隻小貓養在家裏,當成弟弟的生日禮物。

但他的確很希望能被誰理解,整整一個青春期,他都在等著,等誰能過來,信一信自己。

當然,現在獨居自由自在,社區裏野貓都沒幾隻,也就沒必要再回憶了。“剛才想說什麼來著?你其實?”葉季安挑開話頭。

閑聊果然有用,梁逍臉上多了些血色,嘴唇來得最快,一開一合的,也就顯得格外紅,“我其實是RH陰性血,那個‘大熊貓血’。”

葉季安愣了一下,又揉揉臉,“巧了。”

梁逍眯起眼,“前輩也是嗎?”

“嗯,”葉季安在他身邊坐下,“中文一般叫它‘熊貓血’就行了,我還是AB型,哪天出什麼問題,全國血庫給我調血包吧。”

“啊?那不用。”梁逍胸有成竹。

“你旁邊有一個活的,”他又道,怕表意不清還急忙補充,“會更新保鮮的血庫。”

葉季安被逗笑了,這種小概率事件居然真能讓他撞上,“你也AB?”

“是啊!我和前輩,就是應該認識。”梁逍看起來很開心,是那種突然冒出來的快活,他甚至站起來跑到門外排隊去了,葉季安拎上他的羽絨服,匆匆忙忙跟上去,隻見這人已然鬥誌昂揚,是鐵了心要證明自己作為“血庫”的專業性,才不是什麼不敢紮針的半吊子。

葉季安固然是持鼓勵態度,時不時聊聊報表和假期放鬆心情,心中想的卻是,就算哪天自己倒楣出了什麼問題,也不會讓這小孩過來輸什麼血——的確,他竟然在認真思考這種開玩笑般的事兒,卻也清晰地明白這就是個玩笑,他本來就是天天想死的人,而同事之間也本來就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哪怕朋友也沒必要。葉季安自認為是個有分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