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逍的鬥誌倒是一直持續到采血視窗前,葉季安排在他後麵,他就再次坐在那裏,視窗裏這回換了個看起來經驗頗豐的中年女性。
“都多大人了,放平心態,悠著點。”她綁橡膠管的手勁兒也很大,白胳膊都被掐出紅印子了。
葉季安卻示意她先別忙著動針管,拍了拍梁逍的肩膀,他問:“要不……我捂著你眼睛?這會讓你更緊張還是更放鬆?”
“我想試試看。”梁逍主動閉上了眼。
試想眼前一片漆黑,手臂上有不知什麼時候會紮下來的尖針,怎麼會踏實呢?葉季安越發覺得自己幹了件蠢事。但梁逍在他手下捂著,還真就消停了,葉季安被他眨動的睫毛弄得手心發癢,也摸到他並不輕鬆的呼吸,還有出了一腦門的汗,但除去這些,並沒有其他發生,針頭順利地進入靜脈,順利地取出一管管深紅的血。
直到站起來,梁逍都沒說話,神情有些漠然,也有些古怪。
“感覺還行?”葉季安問道,無論如何一座大山是跨了過去,這回該他了,單子交上去,藍色的消毒墊布也被換了一張,他坐在梁逍讓出的圓凳上。
“我想看著前輩紮。”梁逍立在一邊。
“我這還不是分分鍾的事兒。”葉季安又樂了,確實,他迅速地抽完四管血,之後的其餘項目也都是利利索索,梁逍老實跟在他後麵,在這擠擠挨挨的體檢大樓中穿行,至於那些要露出文身的項目,葉季安也早已沒什麼扭捏了,倒是梁逍會自己主動回避一下,也不知為了什麼。約好出了報告單葉季安過來一塊取,兩人也沒啃麵包,從醫院出來已經到了飯點。
走在人行道上,葉季安忽然憶起方才,還是抽血的時候,身邊這人盯著自己的胳膊,專注到一種入迷的地步,甚至顯得陰沉。
暈針的人也不愛看別人紮針嗎?他沒弄明白。然而,當此刻,葉季安再次側目看著這位精力充沛的同事,他看見風把空氣刮得清澈,碎碎的陽光在那張年輕的臉上跳躍起來,也就覺得那印象或許是錯覺了。
梁逍甚至還在這樣問他:“我可以叫前輩哥哥嗎?”
“或者哥也可以,”他眼巴巴的,“偶爾叫一叫,不工作的時候。因為覺得很親切。”
“行,你怎麼習慣怎麼來,”葉季安把臉兜進毛衣的高領裏,“我家裏有個弟弟,雖然以前不怎麼願意叫我,但我也是當慣了哥的人。”
梁逍一臉疑問,“不願意叫?”
葉季安笑了笑,隻是悶頭把他帶上過街天橋,又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叢紅棕色高樓,“我家就在那兒,第三棟。”
梁逍興致勃勃,仔細看過去,“採光好嗎?第幾層?”
“十九,平時陽光很好,視野也不錯。”
“喔,就是上班好遠。”
“早點起唄,地鐵很方便,”葉季安往手上嗬了口熱氣,“頭班不至於排到站外去。”
梁逍認真點頭,兩人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閑閑走入了社區。行至自家門洞下,葉季安已經盤算好午餐做些什麼,昨天晚上他就買好了菜,準備秀秀廚藝,給這挑嘴的小同事好好做一次東,誰知梁逍竟突然站定,煞有介事地說:“前輩,今天多有打擾。”
葉季安懵了,“啊?”
梁逍一臉理所應當,“送前輩回了家,我也要回家了,就試試前輩說的地鐵。”
“不上去了?吃頓飯再走?”
“不了,”梁逍搖頭,“今天沒有準備,不夠禮貌。我會找時間來正式拜訪。”
葉季安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相當詭異,他不自覺摸了摸嘴角,“……那行,拜拜,路上小心。”
梁逍點點頭,笑眯眯地插兜走了,葉季安看他背影,總覺得輕飄飄,甚至吊兒郎當。沒走兩步,又見他邁著步轉回身子,“今天早點休息啊,哥!”
說完又吊兒郎當地轉圈回去了。
葉季安在這種懵逼狀態中回到家裏,給自己煮了碗掛麵。確實,他一個人就沒有好好做飯的興致。現在年輕人都有神奇大腦,他又想。
元旦假期過後的日子固然是魔鬼加倍,沒過多久,連續加班十二天後的休息日,深夜,葉季安終於得空回家,他丟下皮包倒在沙發上,連鞋都沒來得及脫,埋頭睡著之前想的一件事仍舊是:冰箱裏的菜都蔫了,自己怎麼還沒來得及吃完。
然而當他醒來,耳邊是一串門鈴聲,居然會有鈴聲,葉季安不記得自己網購了什麼送到家裏。天是亮的,他渾渾噩噩摸過去開門,手撐在門框上,一抬眼便是梁逍那雙精神頭十足的大眼睛。
隻見他兩手都提滿紙袋,從眉梢到唇角都是笑笑的表情。
“正式拜訪,”他說,“前輩,我們以後就是鄰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