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番外二《葉》
調職是大約三周之前的事。
同一個集團旗下的另一個投資分部,主要負責私募板塊,短短一個季度下來就虧損了將近兩千萬,主管被開得毫無懸念,葉季安則被叫去救場。
這並不是臨時調用,而是長期變動。說來新部門是近幾年公司發展的一個重點,屢屢換過不知道幾任總監,比葉季安原先管理的風險控製部規模要大,年薪也高了小一半,還能分上那麼一點獎勵股權,雖然事發突然壓力不小,但好歹也算是撞大運突然升了職,連那臭脾氣總經理都跟他說恭喜恭喜。
然而有時候,客觀分析和主觀感受就有千差萬別。調動消息當頭砸下,葉季安新官上任,並不清楚自己到底值不值得恭喜,沒接觸過的工作、沒培養出默契的各位高材生、沒坐穩的椅子,他得換一層辦公,麵對的就是這些。
當時從總經理辦公室出來,心裏壓著這麼一件事,腦袋就有點空。
至於其他的,似乎也由不得他,跟上麵剛一談完,綜合部就派過來倆人,說要幫他收拾辦公室搬家,有什麼不方便的盡管提,葉季安看著他們的熱情,終於在心裏坦然接受——自己非去不可。
確實沒勉強,但一方麵,他這人比較識趣,分得清大事小事,也懂計算得失,另一方麵,他最終覺得,生活確實得有點挑戰。
虧兩千萬就慫了?這不是他。最多一年,他得把這錢賺回來。
個人物品不多,辦公資料多數也要留下,從那間待了三年多的玻璃辦公室裏把自己幹幹淨淨地搬出來,隻花了半天時間。期間葉季安看到梁逍被總經理秘書叫了出去,半天沒回來,果然當天下午正式通告就被放出,除去他之外,還有一項人事變動——
梁逍坐上了葉季安原先的那把椅子。
意料之中,葉季安想,風控部門雖然又苦又累又錢少,但有一個優點,容易出領導,因為它得眼觀六路綜合運籌。類似預備隊,現在的最核心的高層有三四個都在風控幹過,梁逍雖然現在悶聲不吭,以後早晚要接手那麼多股權,從這裏走個過場也是很有必要的。
況且梁逍的工作能力符合一切條件,在和同事相處方麵,雖說沒有加分,但也沒有問題,最有可能被人當作談資的就是梁逍的年齡。
還不到三十歲,這什麼概念?當初葉季安剛剛當上主管,都已經三十一二了,幾個資歷老的還是覺得他愣頭青,變著法看他不順眼,其餘同事私下裏議論的當然也有,他之所以堅持下來,就是因為他發現,甭管多大歲數,誰能把活幹出來誰就是老大。
這點梁逍當然也能。
葉季安頓時發覺,自己也沒有太多好擔心的了,倘若老媽子心態不停念叨,說不定還顯得疑慮重信心少,招人煩。
就是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什麼都沒來得及商量。他想了想,給梁逍發微信:感覺怎麼樣?
梁逍:換個地方辦公而已。
葉季安:哈哈,可不止。最晚明天開始,你事兒就開始多了。
梁逍:嗯。
葉季安:有不清楚的就問我,晚上走之前,我下樓找你。
梁逍:好的。
葉季安:不開心?
梁逍:是有點突然:(
葉季安:很快就能習慣了。
又補了個表情,一頭小豬舉著拉拉球跳拉拉操,配字是“加油”。
梁逍沒回復了。
葉季安瞧著最近這陣子經常跟梁逍發的這套動畫表情,突然覺得有點傻。董事長就算插手了這件事,八成也沒跟自家兒子商量,估計連半句都沒提,確實出乎意料,梁逍一時間有些別扭也是正常。他放下手機也放寬心,環顧四周,新辦公室至少寬敞了許多,牆終於不是透明的了,居然還有獨立衛生間。
幹脆細緻地探索一番,葉季安摸了摸淋浴頭,照照鏡子,又在洗手台跟馬桶上坐了坐,挺寬敞。他覺得自己早晚得在裏麵跟梁逍來上一發。
但這話,三個星期了,一直沒說出口。
此時,葉季安微微偏過頭,用一種不易被察覺的目光,一直看著梁逍。
這是個酒局,神戶和牛燒烤,大家圍著長爐盤腿而坐,來的都是熟得不行的前同事。為的是什麼,一是慶祝葉主管和小梁高升,二是分別的朋友再聚首。葉季安走了三周,誰都有些想他,因為就算不是真的想,為了和諧也得這麼說。之所以又拖了這麼久——那是因為前段時間酒局的兩位主角都在適應,都有點手忙腳亂,也都在拚命加班。
加到最後末班地鐵趕不上,車是輪流開,往往回到家裏已經沒勁兒做什麼了,火燒火燎的六月底,沒霧霾是曬,有霧霾是悶,北京的天氣把家裏一眾熱帶爬行動物都熱得精神欠佳,就算午夜也不見好轉,洗個熱水澡出來,仿佛人人都得脫水三斤。
究竟多久沒做了?葉季安想。
上次他脫光了往下麵趴,自我陶醉地含了半天,梁逍居然沒醒,氣得他差點失眠一整夜。
狗日的工作和狗娘養的夏天,敗壞性欲的兩大罪魁,連食欲都不能倖免於難。葉季安出了層薄汗,但他早已沒有了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的衝動,隻是把咬了一半的章魚刺身放在盤中,暗自歎氣。
“來來來,咱們新老領導得碰一個!葉總梁總,來!”法務老陳嚷嚷著張羅,美滋滋地,這就把兩人的酒杯都滿上,是種清酒,叫作“獺祭”,在狹小杯口裏顫顫地映著圓形燈光。兩人的關係早已類似一種不言而喻,戒指是同時間段戴上的,平時又這麼親近,心明眼亮的還是大多數,眾人都安靜下來,看著他們。
梁逍在葉季安左手邊,他側身舉起骨瓷小杯,朗朗開口,“現在才知道前輩的辛苦,我不會讓您失望的。”頓了頓,他又認真道,“前輩在新環境裏麵,也要好好加油,我們……都在後麵支持您。”
都是尋常不過的話,聽起來得體、生分,隻是喝酒的順帶,葉季安忽然發覺,私下裏梁逍並沒有和自己說過一遍。
他們最近又到底說過什麼呢?每天見麵都是幸福了,有時候,午餐都對不上時間一塊吃。
“你也是啊,”葉季安抬手碰杯,輕而脆的一聲,他笑道,“咱們部就是又窮又累,以後脫貧致富就看你了。”
梁逍怔了兩秒,忽然笑了,掛著笑意一飲而盡,是他今天的頭一杯,葉季安也沒客氣,獺祭微辣,口味很薄。酒杯空了,他們又短暫地碰了一下,滿桌的氣氛也跟著熱絡起來。綜合部小李興沖沖地烤上去新上的一盤牛肩胛肉,談話紛紛繼續,嗡嗡嚶嚶的,葉季安和右側的老陳胡扯起體育彩票,身子卻不動聲色地往梁逍身上靠。
如果梁逍這會兒摟一把他的腰,或是撐著地板,稍稍碰到他的屁股,是不會有人發現的。
但梁逍沒有。
他還是像舉杯之前那樣,不怎麼參與聊天,也不喝酒,隻會禮貌笑笑,說一杯是極限,自己也許還要開車。
梁逍並不開心,直到現在也是。葉季安知道。
但要說是在生悶氣,也不對。是更嚴重,悶氣是能哄的。
具體要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在他搬離三十五層,搬離這個部門的時候?葉季安開始回憶。最初的幾天,他有很多理由下樓,比如工作交接,比如忘拿東西,他會盡力抽出這些時間,見一麵都是好。看到梁逍坐在自己以往的位置皺著眉頭進行一些計算、評估,或是冷冰冰地和人打電話,他總覺得能從這忙忙碌碌中看出些新的鋒芒,自己已經沒有的那種,往往這時葉季安會想要接吻,但也隻是彎腰挨在梁逍身邊,在流覽頁麵的時候,悄悄把手搭在梁逍的手上,一同滑一滑滑鼠。
後來就不行了,梁逍並沒有那麼多需要他手把手教的地方,也沒有受人欺負,他自己在新單位任職了,成天往老窩跑更是不厚道。有一次,葉季安人都下去了,瞧見梁逍桌前站著三個員工,正在激烈討論,他就在外麵看了兩眼,最終愣是沒進屋,跟幾個搭話的前下屬聊了幾句,悄悄回了樓上。
有些事情還是不能那麼明顯,他也怕因為自己這點割不斷的護犢子情結,給梁逍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
之後葉季安每日的探望活動簡化為吸煙室見麵。每天固定兩根,上午十點下午三點半,隻要沒急事,他準時下樓,梁逍就在風控部的吸煙室等他,那個他們熟悉的小角落,對麵是一個高高的書櫃,好一方自在天地,首先接觸的是煙頭,是肩膀,之後,是嘴唇。
梁逍問過,喜不喜歡這次調動結果。
葉季安抱著他的肩膀,貼著他,嘴唇似觸非觸,說喜歡。除去對每天抬眼看不到以往所見這事兒稍微有點耿耿於懷,他確實沒有其他要挑剔的地方,更不想讓梁逍因為和自己有關的公事去跟老爹理論。
那天他還邀請梁逍午飯後到自己辦公室來一趟,午休有兩個小時,差不多足夠了,東西他也準備齊全,廁所都麻煩保潔阿姨刷了一遍,梁逍卻在午飯時說,有合作方要來麵談,一點半開始。
神情頗為沮喪。
葉季安拿麵紙擦嘴,“那確實,”他說,“回去都快到一點了,洗都來不及。”
談生意要清醒,見客人還得提前準備,總不能五分鍾前才來過一發,五分鍾後,就跟人握手聊起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