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見了他,那個滿臉青澀的年輕人看起來還相當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說了句:“肅總好。”
他有些吃驚之餘,問他為什麼還沒下班回家?那個年輕人才回答他,這是他來的時候,聽到的公司規定:在總裁辦公室的所有人沒有離開之前,他不能下班。
肅修然這才意識到,這個年輕人已經默默陪著他加了很多天的班。
當年的肅修然雖然在公開場合和工作中一貫嚴肅冷冽,私下裏卻還是一個隻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怎樣也不會時時都繃著臉裝正經。
他記得自己笑了笑,告訴他說不用這樣,在大部分人離開的時候,他就可以離開了。
接下來他們又聊了幾句,他問了對方的名字,因為他並不是正式員工,他就按社交習慣稱他“杜先生”。
他請對方到自己的辦公室小坐,幫他泡了提神的咖啡,還跟他聊了些學校的生活——對於當時的肅修然而言,不過是日常的瑣事而已,並沒有刻意記下來的價值,過後也沒有回憶過。
那天之後……這個叫杜霖的實習生依然每天堅持陪他加班,他勸過一次,未果也就隨他去了。
深夜裏四下無人,他們兩個脫離了總裁和實習生的身份,會像普通的同齡人一樣,時不時聊幾句天。
杜霖甚至還教了他一些計算機使用的技巧,諸如快捷鍵啊,如何手動清理垃圾和移除木馬病毒等等,那些非計算機專業人士很少會注意的細節。
他學什麼都很快,杜霖也樂意跟他交流,有幾個杜霖交給他的小習慣,他還一直保留到了現在。
留在回憶裏的一幕幕往事,如今再被翻了出來,對肅修然這種記憶力驚人的人來說,也還是清晰如同昨日。
隻是在這樣的前提下再見到那張陌生卻又熟悉的臉,他才察覺,也許那時的杜霖,已經將他當做了一個朋友,而非“老板”吧。
畢竟那時的杜霖,還不是真正的職業人士,相比起很多職場老手,對於工作中遇到的人,心中更容易產生更加純粹的情誼。
當年肅修然的猝然“離世”,對他來說應該不失為一個沉重的打擊。所精通計算機技術的他,甚至利用職務之便,在內網中替他鳴不平。
肅修然可以想象到,也許其後多年,杜霖都在調查他“去世”的真相,那麼當他發現他仍舊在人世的時候,又是多麼震驚。
隻是杜霖身為一個局外人,顯然將整個事件理解得偏激了,從他後來會設計打擊報複肅修然來看,他認為肅修然借死逃遁,是對過去的背叛和逃避。
所以他沒有選擇找到肅修然,延續這份難得的友誼,而是站在他的對立麵,對他如今“平靜”的生活進行打擊。
林眉觀察著他的神色,看到他目光中露出有些悵然的神情,就俯身握住他的手,說:“你和他還算比較熟悉吧?”
肅修然對她笑了笑,然後才輕聲說:“他應該算是……我的朋友吧。”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將林眉拉過來坐在自己膝蓋上,然後他才組織了語言,緩慢又簡略地告訴了她當年和杜霖的往事。
他是邏輯清晰又語言能力強大的人,說完了這些,難免又提到當年那些紛亂的往事。
他如何因為父親的病情忽略了弟弟和母親,如何陷入無窮無盡的忙碌中迷失了內心,乃至於如何錯誤地處理了弟弟的戀情,造成了一個無辜女孩自殺的後果。
再到自己倉促倒下,瀕臨死亡,母親和弟弟過早地放棄了他,他在“死而複生”後無奈的選擇。
那一切隱秘又沉痛的過往,林眉從來不曾對他詢問過的,又是極其重要的事情,他都慢慢對她講了。
本以為是經曆了半生,顛倒黑白的荒唐,一旦開始說了,不過寥寥幾句,甚至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全部說完。
林眉依偎在他懷中靜靜聽著,她用雙手擁抱著他,聽到後來,她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就悄悄濕潤了眼眶。
為了掩飾,她俯在他肩上,將淚水悄然擦去,才抬起頭對他笑著說:“修然,還好我遇到了你。”
肅修然看著她微笑:“難道不是還好我遇到了你嗎?”
林眉搖搖頭,笑著看他,帶著無比的憐惜和愛重:“不,還好我遇到了這麼好的你。”
一瞬間,她想起了很多事,這些日子裏經曆過的,那些罪案帶來的事情,她一直在心裏回味著,可仍舊不解,於是她就開口說:“為什麼人可以有這麼多的惡意,對於陌生人,對於自己應該愛惜的人?”
她並沒有說太多,肅修然卻明白她所指的,並不僅僅是今晚聽到的這些。
他就笑了笑,目光中又多了那種淡淡的悲憫:“因為罪惡隻需被縱容,而善良卻需要被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