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左氏逆子(二)

當今天朝皇帝子息不盛,人皆知僅有太子明嚴一株獨苗。雖無爭儲之慮,卻未免過於孤單。是以皇帝在太子幼時便從朝中文武官員的子孫中選拔天資俊乂者入宮陪讀,與太子同行同止,文訓武教一視同仁。凡被選中者,舉族俱以為榮。然而陪讀的選拔與考核十分嚴苛,便是入了宮,此後每月的文武月試不合格者亦將被送回。十幾年來入選陪讀者數十之眾,頭一批中留至今日的卻隻有左都禦史虞齡之長子虞少卿一人。如今跟隨太子身邊的有八名,韋小鍾是唯一的女子。她本是前任太子太師的孫女兒,幼時便父母雙亡,後來太子太師亦亡故,隻餘她孤苦伶仃一個。皇帝見她聰明靈秀,便破例也將她帶入宮來隨太子一同學習。

明嚴「彼時你尚未入宮」一句輕飄飄地說出來,一向老成持重的虞少卿亦是低低笑了一下。韋小鍾知道明嚴是在笑話她入宮後帶起了眾侍讀少年的八卦風潮,臉上不爭氣地紅了一紅,心底卻是蜜甜蜜甜。須知太子性格頗類其父,清冷寡情,偶爾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那真是不啻金玉。

韋小鍾在明嚴身邊待了好幾年,對他的喜怒已經拿捏得十分到位,偶爾耍耍女兒家的小性子甚至裝嬌賣癡,那是她韋小鍾的特權。腆著臉道:「那小鍾真該女扮男裝,早幾年入宮啊……」

殿門輕叩三聲,兩重一輕。明嚴命道:「葉輕進來。」

入殿的少年劍眉星目,裏外都透著冷毅。他行走無聲,所過之處卻帶起一陣風來,拂得韋小鍾的茜色裙裾飄了兩飄。韋小鍾撇撇嘴,小聲嘟噥道:「凶巴巴,冰塊臉。」

葉輕走到明嚴麵前施了禮,道:「左載言連夜入刑部,領了左鈞直之罪。」

明嚴微訝,斂著眉收起手中案卷在左手上輕拍了兩下,向韋小鍾道:「說說左載言。」

韋小鍾應諾,說道:「據說左載言出生後,異士見之曰『此子相殊,乃是「紅顏劫」,一生將養於女子之手。』試想,當今之世男子為尊,女子大多不出閨閣。男子為女子所養,那簡直是奇恥大辱。左相聞之大為不悅,將那異士驅走,不許他人再提。」

「江北左家,乃是天下聞名的詩禮簪纓之世家大族。及至左載言這一代,更是滿門俊華,四子入仕。左載言少負才名,生得又瀟灑倜儻,自小便被族中寄予厚望。然而弱冠那年,左載言竟癡戀上了一名大他二十歲的西域孀婦,拒了家中所訂的婚事,甚至與父親反目。左相大怒之下,將左載言逐出左氏宗廟,斷絕父子關係。左載言銷聲匿跡十年之後,孤身出現在郢京參加科考,中舉後任翰林院典簿。今年年初,皇上命大學士淩岱泯主持編撰《太平淵鑑》,左載言被選為纂修官之一。看左鈞直的歲數,當是左載言與那孀婦所育之子。」

虞少卿忍不住問道:「左載言為何會獨自帶著孩子回京參加科考?既是入仕,便免不了要與父親兄長相見,豈不是尷尬?」

韋小鍾道:「左鈞直那孩子曾提過,他娘親已經去世。據說那孀婦十分富有,左載言一介書生,有何所長?恐怕在外十年,皆是為那婦人所養,可不是應了那句讖言。後來那婦人過世,錢財散盡,想來他除了回京做官,別無選擇。」

虞少卿嘆道:「是了,典簿薪俸微薄,也難怪那孩子過得那麼清苦。」

明嚴忽問道:「左載言在翰林院,可曾得罪過什麼人?」

韋小鍾搖頭道:「左載言入翰林院後,極少拋頭露麵,亦不參加任何聚會,恐怕是不願與舊人會麵。其他官員亦甚少與他來往,獨淩岱泯淩大人十分賞識其才能,特拔為左右手協編《太平淵鑑》。要說得罪,不如說是招了妒忌吧。」

明嚴點頭道:「我知道了。」看了看葉輕,又問道:「挺之和段昶他們怎的還沒到?」

葉輕眉尖聳了一下,道:「剛才,打起來了。」

韋小鍾怒道:「多說幾個字你會死啊!」

葉輕道:「不會。」卻又閉了嘴。

韋小鍾正要發作,又進來三個少年。年長些的一個麵如冠玉,玉樹臨風。其次的一個相貌樸實溫和,看著十分忠厚可親。最小的一個大約十四歲,小小年紀已然有猿臂蜂腰之態,一看便是個練家子。隻是這練家子眼下最是狼狽,臉上幾處青腫,衣服也被撕破了。溫和忠厚的少年身上亦沾著些塵灰。